“晚生受不住前輩這麼一跪!”塗山慈呼吸微促。
但見到長勺啟明并沒有什麼反應,塗山慈坦然地受住了老漁民這一跪。
長勺啟明也不是什麼心思都沒有,隻是心思一轉,說出的話全嗆着一股濃厚的不屑:“你跪他沒用,你得跪他姨母,塗山氏有點大用的人都跟着飛上了天。”
塗善慈心急如焚,一把拽住老漁民的胳膊,咬牙低低罵了一聲“起來。”
老漁民又攙住長勺啟明的胳膊:“啟明仙君,我們是不是得罪了上天?最近黑水的風浪越來越大,山林失火把能燒得都燒沒了,我們的生計一樣都沒剩下。”
長勺啟明捏緊手裡半塊稀雲渡的竹簡殘片,想了想,還是一闆一眼回答道:“我修為有限,見識過的場面也不算多,這麼大規模的天災,你們等我回宗門請教師父再說。”
回宗門的路上,兩人又在城池裡轉了一圈,打聽到其他州城郡的情況。
長勺啟明扛着一沓竹簡,才勉強把這些災害都刻錄在案。
塗山慈和長勺啟明待在一起,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一回到宗門就主動向長勺啟明請辭。
“大師兄,我修為不高,奔波了一天,有點疲累了。”塗山慈弱弱地舉手,“我先回寝屋,如果有事,我們明......”
長勺啟明收好竹簡,目光深沉看着他:“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回去。”
“啊,哈、哈——”塗山慈幹笑,“這不太好吧。”
“你累就先休息,你躺在床上睡覺,我站在床邊和你說也可以。”長勺啟明善解人意地道。
塗山慈:“......”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說什麼。
兩個人回到寝屋,讓小童盛上來今日的晚飯,一邊吃飯一邊回顧方才一路上所見的景象。
“東郡在易子而食,北疆的蝗蟲把樹皮都啃光了。”
長勺啟明用自己不太靈光的腦子,揣測來揣測去,最後幹脆放下竹筷,皺着眉頭,凝望着塗山慈。
塗山慈尬笑地看向一臉嚴肅的大師兄。
隻見長勺啟明苦惱地開口:“大禹上次的治水工程偷工減料了嗎?”
“......”
塗山慈手中的動作一頓:“?”
大師兄這是什麼腦回路。
“也許吧,大師兄。”塗山慈老實地搗鼓碗裡的湯匙。湯匙碰到碗壁,丁零當啷一陣脆響,把晶瑩的湯水攪合得一碗渾濁,濺得他半邊袖口都是髒兮兮的。
長勺啟明目光落回塗山慈身上:“除了這件事,還有另外一件事我要交代你。”
塗山慈擡起頭。
“今日我随同你一道出遊,才發現你在民間的威信已經這麼大了。你不要再繼續扮演宗師忽悠那些百姓,到時候牛皮吹大了,你和我都收不了場。”
塗山慈到底少年心性,握勺的手沒忍住用力,青筋暴起,還是沒忍住嗆到:“師兄你不能過河拆橋呀,之前稀雲渡都靠我才能招到這麼多門生,總不能用完我,就把我貶得一無是處吧!”
長勺啟明:“就是擔憂你,才不能讓你繼續騙下去。你之前說的什麼靠信仰飛升,根本就不可靠。修為境界提高有什麼用,你現在就是個花架子。事情一旦敗露出去,我們整個門派都沒辦法繼續處世。”
塗山慈:“你壓根什麼都不懂!”他一把推開門跑了出去,徒留長勺啟明怔眼看着晃蕩的木門。
長勺啟明站起身,也打算離開,手剛觸到門沿,若有所思地轉過頭。
寝屋現在隻有他一個人,雖然這是塗山慈的屋子......長勺啟明看着角落書架上那堆竹簡,亂翻别人的東西固然不好,但他确實想知道塗山慈如今修為幾重,都練到了何種地步。
更想知道塗山慈口中那個。
信仰飛升。
到底奏不奏效?
然而那堆竹簡上刻滿的,長勺啟明深吸一口氣,上面全是王春官的字迹。
王春官不僅給塗山慈偷偷開小竈授課,教的内容還都是——
長勺啟明後退半步,捏着卷軸的手都在顫抖。
長勺啟明一腳踹開後室的大門,不顧院裡一衆還在誦讀晚經的弟子,一腳把門踹回原位,才把一卷竹簡扔到王春官面前,“這個塗山慈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春官正在給青銅鼎添柴,七十歲老人的脊梁彎得像拉滿的弓。
“是你教的塗山慈,是你,這竹簡上寫的全是如何依靠信仰飛升的方法門道。塗山慈不過是你玩的障眼法,真正想通過信仰飛升的人是你!”長勺啟明覺得荒謬至極。
他将另一卷竹簡砸在鼎沿:“還有這一卷經文,我從來沒聽你教授給我,恐怕因為——”
長勺啟明冷笑:“這卷經文裡講的都是如何引來天災天劫的禁術吧。”
鼎中突然竄起的火苗舔舐着竹簡,将竹簡吞噬成灰燼。
王春官添柴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凝視着長勺啟明怒容,嘴唇顫動兩下,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沒人搭理自己,長勺啟明操起一旁書架上的各種典籍,揮袖全掃到地上,“你說句話!”他舔舔自己幹涸的嘴唇,王春官還是保持緘默。
長勺啟明俯身拾起地上一卷竹簡:“你不願意向我解釋是吧?那我就把你這些寶物一個接一個全燒光。”
他手腕輕擡,一本接一本世間難求的修術孤本,呈流線型順滑地抛入鼎中。
直到他扔到最右邊第三本,沙啞的聲音從長勺啟明身後傳來。
“不要扔那本,那本是你的十六歲時候的課本。”
長勺啟明想要扔書的手一頓,但又想到黑水邊瘡痍的土地,一股惡心的嘔吐感席卷他的胃部。他目光冰涼,還是擡起手,一扔。
火焰在木頭軀體上躍動。
鼎裡火燒得旺,飼火的木柴頃刻就會化作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