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狂風的吹襲,季念昭被吹麻了的臉皮終于能和緩一二分,他擺袖走進虛空。
虛空中豎立着好幾道金色的光影,正将所有宗門彙來的靈氣分門擺陣排入應有的占位。
身上一根紅線卻快他一步。
季念昭隻感覺眼前飄過一道虛影,忽地從他靴底彈出來,飛撲向祖師爺的那束光。
壞事了。季念昭面上空白了一瞬間,馬上明白過來,王春官說要殺他,實際上是在逼着自己和祖師爺彙合,他趁機化成蛆蟲躲在自己的身上。王春官根本就沒死過心,依舊是朝着祖師爺來的。
金光陣裡的那幾位前輩察覺到了這處的動亂,但都不得抽身。
紅線卻沒有成功穿透祖師爺的那道光陣,一頭栽在法陣的光壁上,隻剩下後半截還在擺動。
陣法像是被拍亂的水面,水波紋向外宕開,抖了幾下,紅線還是沒有潛入水中。
祖師爺伸出手指撚住那根紅線,紅線被掐斷的刹那,季念昭隻感覺到自己身後有巨大的靈氣波動,剛剛合上的虛空居然被人再次撕開。
一雙黑洞洞的眼窩率先探了進來,明明什麼也看不見,王春官還是拿袍子擋了下眼簾。他因為已經死了很久,本能地厭惡這些金光。
“可算讓我一番好找。”王春官那身骨頭架子一扭,繞過季念昭,伶仃地走向金光所在。
“師父,小心王前輩。”季念昭砍爛了王春官半截袖子,就是斷不掉他骨頭,“千山!”
王春官漠然地瞥了季念昭一眼,念及長勺啟明的傳承也是他自己的傳承,那些紅線沒有對季念昭下殺手,繞開季念昭再次撲向金光柱。
“巽卦風,震卦雷。”季念昭擊落紅線。
金光後的祖師爺終于睜眼瞧向王春官:“師父不好好地睡着,非要回來這裡做什麼?”
王春官抖抖袖管,所有的紅線追随他也身子一抖,急急地刹在半空。
無數道紅線盤曲着把祖師爺包成一個紅色的大繭。
“啟明如今混出頭,馬上就能飛升了,就不認我這個師父,不願意和我叙叙舊?”王春官闆着臉。
季念昭揪住一根紅線,和它糾纏在一塊,碾斷一根,平地卻爬出更多氣焰嚣張的紅線。
然而這邊季念昭和紅線的厮殺還沒完,紅線忽然全都撒開了手,金光散開,祖師爺主動走了出來。
“世事真是經不起推算,一晃眼你我師徒二人都已經到了這把年紀。”
“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糟老頭子和一具已經在棺材裡睡了上千年的僵屍,也沒什麼好叙舊的。”
祖師爺拉住季念昭的手,護到自己身後。
“若是我再年輕個幾十歲,或許我還會和你一起懷念十幾歲在雍州撒野的光景。但師父,如今我也已經老了,老到有些糊塗,不太想得起從前的事情。你且安靜地回去吧,你走後,我也該走了。”
因為金光的香氣,紅線們食欲大動,又不敢真地啃上一口祖師爺這種等階的大能。蠱蟲們更加焦躁不安地啃食王春官的骨頭,在蟲洞眼子裡鑽來鑽去,曲曲繞繞從他的顱骨滑到肱骨。
“長勺啟明,我是來借你的力量。”王春官不置可否,“我死去多年,靈府裡殘存的靈氣有限,召喚來的天劫太弱,水劫根本沒撐多久,連城池都沒有淹沒幾座。”
王春官一本正經地下令。
“我需要你把飛升雷劫的天道之力引渡到長川的陣法中來,這樣整個世界都能跟着你一道飛升。”
“一道飛升......”祖師爺安撫地拍了下季念昭的手背,“你是說塗山慈那時候的事?”
“塗山慈?”王春官摸向空洞的眼窩,旋即笑容變得大徹大悟。
“對,就是塗山慈。”
“我說的就是那時候的事,你還記得當年我是怎麼教導你的嗎?你不能這麼自私,你若是在這樣的天災大難中一個人獨自飛升,這天底下的衆生靈該怎麼辦?你若是打算救人,自然是塗山慈的法子更好。”
王春官說。
“别再四處張望了。塗山慈,就是你!不要耽擱時間,拔出你的劍。”
長勺啟明說完這句話後,周遭的弟子們發出一陣起哄的噓聲。
塗山慈茫然地從一衆弟子中間站了出來。
比起這裡好些半路出家的樵夫、力工,他才正當十六歲的年紀,當真嫩得像一根水靈靈的蔥,真要和長勺啟明這位入門已經幾十年的大師兄打鬥,衆人都隻覺得是不是塗山慈哪裡得罪了大師兄,大師兄這是在借機發洩呢。
“塗山慈,你過來和我比劍。”長勺啟明坐在夫子講壇上,翹着二郎腿,居高臨下地看着塗山慈尴尬的笑容。
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可是長勺家的公子哥,就從裡到外不是個客氣的主。
長勺啟明想起來近日雍州有關塗山慈的傳聞,更加看不慣這抹笑。
在古來稀雲渡開始招生之前幾十年,他長勺家的貴公子是王春官唯一的弟子,師父所有的心力都傾注到他的身上。
雖然也不至于和一個十六歲毛頭小子争搶頭花,但察覺到這個剛來不久的小師弟逐漸在侵占自己在門派裡的地位,長勺啟明胸腑有股說不上氣悶。
大抵是瞧不上,又不服氣,帶有俯視意味的微妙嫉妒。
“我聽說你的修為已經修成了元嬰,該和我苦修幾十年的水平旗鼓相當,有塗山氏那樣的前輩在先,塗山家的傳承的确優良,還請小師弟指教我這愚笨的腦袋一番。”長勺啟明說。
弟子們起哄的聲音愈發大,有人開始推搡着塗山慈,長勺啟明拔出劍那樣笑嘻嘻看着他,塗山慈面上的笑慢慢變得苦澀:“大師兄,我才入門不到兩個月,這不太好吧。”
“怕什麼。”長勺啟明滿不在乎,“從一個月前我就聽說我們古來稀雲渡的二弟子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也許能在師父在世的時候飛升成仙,也算了卻了師父一樁夙願。”
塗山慈沒有可以推辭的理由,舉着劍,聳着肩,頭皮發麻地上前。
長勺啟明和他劍刃相碰,感受到塗山慈靈府裡奔騰的靈氣,滿意地點頭:“的确是元嬰期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