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夫人說這話的時候,一手撫摸肚子。肚裡那孩子月份已足,顯得那身型格外臃腫,跪在地面,用了狠勁死緊地扒拉住聞子君的褲腿。
“夫人,快回去吧。”
聞子君從腰間拔出劍,手一抖,劍又梭回劍鞘之中。
“這場大雨足足下了七個月,洪澇四起,瘟疫肆虐,屍骨未寒就引來妖魔觊觎。”聞子君道。
“可是……京中太平啊。”又不是什麼朝中重官,混個閑差,你又何苦多惹閑事。聞夫人抹着眼淚,咿呀地啜泣,終究沒吐出些别的勸言。
季念昭忽覺幻境的壓迫感倍增,胸口發悶,搖頭啧道:他早知道聞府的這場鬧劇,沒想到聞子君的性情會是這樣。如今看來,真是可惜聞夫人當時沒有勸住聞子君,不然後來也不會生出那樣的悲劇。
聞子君并沒有推開女子,而是蹲下來抱住聞夫人,在她耳邊低語勸說。
聞夫人緊摟的雙手慢慢松開,趴在地上無聲垂淚。
聞子君和幾個下屬都扣上鬥笠,翻身上馬,拂衣欲走。
“先生。”
一道沙啞陌生的嗓音叫住了聞子君。
聞子君回頭,是小乞兒啊。他第一次聽他用如此大的語氣說話,小乞兒一向都是小聲顫抖的低語。
“先生,無邪和小蕭兒,你都不要了嗎?”
站在聞子君身前的青年,眼弧圓潤,鼓囊的弧線從眼頭一路順暢滑倒眼尾,圓臉白面,抿着唇,幾縷碎發落在額前。脊梁慣性地佝偻着,永遠也打不直了。眼仁大而黑黝,說話間卻老是閃躲,盯着地面。
聞子君定定地瞄住無邪和他牽着的孩子,輕歎口氣,一勒馬缰,揚塵遠去。
青年倚在門檻上,話的下半截還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身後是一輪孤寂的落日隐在重檐,前方呢,前方隻有對面府衙那白膩空落的牆。
無邪蹲下身,在聞夫人耳邊勸說了什麼。
三人緩慢起身,攙在一塊。
他走在最後,終于還是沒忍住,伶仃地回眸。
銅環大門押住那隻眼,然後輕輕地合上了。
屋檐上很快噼裡啪啦,又砸下水珠。
饒天資聰穎如季念昭,也不得不感慨,聞子君修煉得太快了。他并未徹底入仙門,隻是結交了一些散修,拿得堪夠入門的譜子。所有的劍招、術法,卻隻用參悟一遍就能熟練運用,修為增速更是恐怖。
但似乎生死陣的布陣人關于這一段的印象十分模糊,季念昭腦子一團漿糊,還什麼都沒看清,時間線一晃而過。
聞子君出了京城,一路途經瘟疫災區,挖來草藥,救治難民,路過魔物肆虐的村莊就留下駐紮,非要将邪魔除盡才肯走掉。
僅有月餘,百姓們就都知曉此地來了個這樣的修士。
那先生總戴頂寬大的草笠檐,白衣布鞋,背上是裝滿了草藥的籮筐。明明渾身上下,穿得無不像個窮山民,但眉眼朝人看過來,就都知其非為凡俗中人。
衆人紛紛上門求醫。
這日。
聞子君替病床上的中年農婦壓好被角,走出茅屋門,卻迎面撞見站立在屋外的青年。
“無邪。”
季念昭聽見聞子君這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