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暗處的季念昭也瞧清楚了這隻被圍剿的兇屍真容。
兇屍眼瞳毫無聚焦,瞳色極淺,擴散的瞳仁像個瞎子,唇瓣兩側天然向上,像是狐狸的微笑。但那一雙死魚目着實是大煞風景,況且唇角雖是向上,本人其實面無表情,就像陳年的雕花壁,散發着沉香和金絲楠木棺材闆的味道。
這隻活屍也是他從前的學生,有個好聽的乳名喚作甯安,是前朝戚丞相府上的小公子。
戚甯安五爪指甲縫裡全是泥,披發赤足,雲錦織的黑金紋壽衣結了土塊,破破爛爛飄在風裡。
活屍低吼着反撲,沈期迅速後撤,目光晦澀不明。
“沈仙君?”那幾個修士已經布好陣法,把活屍圍困在原地,正準備動手。
“先等一等。”沈期還帶着錐帽,一手扣在劍柄上,拔出腰間劍,拉下幕離,露出一張英氣的面孔,“這具活屍留下,我有别的用處,捆住,帶來我的府上。”他身後的年輕人也跟着将自己的幕離取下。
“他們捉住的這隻活屍是你在喂養,之前你手臂上的傷也是他撓的?”季念昭猶豫了刹那,還是吞下了“戚甯安”的名字。
“我也是前不久無意中撿到他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那個山嶺裡,但他似乎是來偷酒喝的?”謝塵钰道。
“偷酒?”
“他來偷我酒窖裡的三白酒,你知道那是南朝金陵從前最盛産的酒,從南朝亡國後,這家酒坊業已歇業幾十個年頭,世上别的地方早就喝不到這種酒了。喝一壇少一壇。” 謝塵钰微微一笑,指着這具兇屍道,“他生前也是個金陵的體面公子哥,放着滿山的珍馐不理睬,卻半夜冒險跑到這裡來偷一瓶酒,一定是想念金陵過去的味道。他也是想家了。”
季念昭不置可否,食指輕動,想要召喚自己的小紙人。那兩個新來的年輕修士,一個叫沈期,一個叫姜容,也是季念昭的徒弟。這群人是在他放出的小紙人的指引下上山的。
紙人從沈期的荷包裡探出頭來,一人一紙片兩廂對視,沈期順着紙人手指的方向看見了站在暗處的季念昭。因為謝塵钰設下的那層屏障,剛才竟然沒有修士發現自己全程都在被人監視。
沈期眯眼,袖袍翻飛,殺機隐現。
“果然是你。”這話是對着季念昭旁邊的謝塵钰說的。
沈期:“你當年偷走了戚甯安的屍首,然後把他煉化成活屍。”
謝塵钰面無表情:“你想多了。我沒有那麼厲害,我的仙術全是和七十二仙門的修士學的,沒能學會邪修控屍的把式。”
沈期:“我要把他帶走。”
謝塵钰指尖微動,樹林周圍瞬間升起一道道陣法紋路,符光交錯。他隻是輕輕地看了一眼戚甯安:“那麼你便把他帶走吧。”
沈期冷笑了一下:“還有師尊,我也要帶走。”
謝塵钰緩緩開口:“你要跟他們走嗎?”
季念昭歎了口氣:“其實還有個折中的法子,不用搞得像生離死别一樣。我覺得你也可以跟着我們一起走。”
謝塵钰微微側目,唇角的笑意變得冷淡:“如果我拒絕呢。季洱,你又該怎麼選擇呢?”
沈期的臉陰沉到極緻,不顧危險幾步沖過來,一把攥住謝塵钰的領口,咬牙切齒地怒吼:“你以為戚甯安現在跟具行屍走肉一樣,我還能放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快活不成?謝塵钰,戚甯安落成這副樣子你不會裝作沒有看見吧。他是被你害死的!是你親自動手殺的他!” 他擠出的話語森然,裡面裹着的惡意也毫不遮掩。
季念昭愣住了。
謝塵钰沉默了。
姜容一臉茫然無知地看着幾個人。
沈氏一脈世代都是南朝的忠臣良将。沈期更是穎悟絕倫,年青時受封為少将軍,曾是謝塵钰手下一員大将,直到後來君臣反目成仇。
沈期狠狠剜了謝塵钰一眼,避開季念昭,拔出自己的佩劍。此劍名喚“折花”,名雖秀雅,卻是把極其厚重的殺器。謝塵钰偏頭,将劍鋒夾在兩指間。一個拉,一個扛,徹底僵持住。
“好久不見,謝塵钰,你怎麼還沒死?”沈期冰冷地問,“你現在想走也走不了,幾日前北魏朝廷已經收到了你的行蹤,現在軍隊就在山下等着你。我的太子殿下,階下囚的日子可不好過。”
季念昭面色大改:“幾日前?”
謝塵钰露出了然的笑容,表情有股“原來如此”的意味。他扭頭溫柔地望着季念昭:“我知道是有人設下的陷阱,有人告訴我說你就在奉賢,所以哪怕隻是欺騙,我也跟着回來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肯告訴我這件事,一定是在等着我自投羅網。”
季念昭想起了在謝塵钰書房看見過的那張地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你......唉,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