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賢城内的主街兩旁,三層高樓鱗次栉比,飛檐展翼,鬥拱朱漆打底,繪有各色花紋。用來疏通洪水的繞城溝渠兩側栽滿楊柳,溝底生了青苔,已經派不上用場很久。
散衙的官員乘着寶馬香車信步大街,路過小橋,周邊紅旗酒家綠叢花團,街邊巷店前隔幾步路就有一株果樹接滿了盛夏的應季果,壓得枝條都垂下。就算是這樣富庶的場景,往昔南朝鼎盛時期,市井街巷景況相比之下還要更盛。
月餘前江拂西就向無數名派世家遞出邀請函,要大擺宴席在北魏境内一座名叫奉賢的小城。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選在這個位置,隻有謝塵钰和季念昭明白,這是一場專門針對前朝太子的鴻門宴。
正因為謝塵钰尚有反抗的能力,北魏暗地裡屢次下手都未得逞,隻能明面上粉碎他在民間的威望,用以震懾那些南朝餘孽。
如果季念昭提前得知北魏帝王會在此城設宴,一定能察覺到其間不同尋常之處,說什麼也不會受朝廷派遣前來奉賢。可惜最近幾年,他一心除魔,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身邊人也有意欺瞞着他。
謝塵钰即使知道江拂西針對他設計了一個圈套,但隻要季念昭在這個地方,他也一定會過來的。
大街上陽光正好,透過馬車的窗戶,季念昭看見迎面走來幾個紮着頭花,打扮嬌豔的少女,負着劍。這些女郎顯然細緻打扮過一番,也是去參加江拂西的宴會的。她們腰間墜着金銀絲線雪狸毛,手臂環佩翠碧珠鍊,頭發也被梳理成蝴蝶的、斜雲般的式樣。
仙門的女冠并不穿金戴銀,這些女郎都是官宦家或者富商家的眷屬,如今也可負着各式樣的兵器,肆意修術,與鬼魔鬥,在朝堂争。這樣的場景,百年前是不多見的,江拂西承位後在各地大建學宮,男女兼收。有王侯将相在前,學宮裡平民商賈的女孩子也逐漸多了起來。
不知江拂西如何與仙門和談,竟說服了這些不通俗世的門派,每旬皆有修士接任下山遊曆除魔。凡俗中大小散修也多,除了京都重地,北魏境内小村落偶爾有修士路過也不稀奇了。
那些女郎見了這一路來人,秋波相送,突然捂嘴笑。
“趕馬車的小郎君。”她們朝着沈期喚。
倒不是一眼相中了誰,這些姑娘相當的潑辣大膽,被這樣喚過的男修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沈期一改在謝塵钰面前的臭臉,眨了眨眼:“各位妹妹們好,可惜我有公務在身,先不陪各位妹妹們了。宴會結束了再陪各位道友們喝酒。”
“那麼馬車裡面的那位呢,剛剛風掀開簾子的時候我們可看見他了,長得真好看。”
“郎君,俊官人,别不說話呀!我們這裡有位好妹妹還想和你一道并肩作戰呢。”女郎們不依不饒,談笑的聲量放得更大。
那捂臉走在最後的女修,狀似害羞地瞥了馬車廂一眼,又急忙埋下頭。
沈期的臉色再次肉眼可見地變臭,指着自己:“你們光喚他,我不好看嗎?”
女郎們紅了耳根:“也好看。郎君的模樣頂好的。”
沈期一笑,風拂錦衣烏發輕落,神采充滿了少年的意氣光彩。
女郎們的臉更紅了。
“走啦,小書。”女郎們吃吃地笑,揮手勾走最末的姑娘。
等到女郎們走後,季念昭才聽見了廂房外冰冷的聲音,是沖着謝塵钰來的。
“我瞧瞧這是誰家跟狗搶食的小雜種,還配跟我相提并論。”沈期專挑能惡心謝塵钰的話,什麼能直戳謝塵钰的痛點,沈期就說什麼,“她們要是知道我們的太子殿下是怎樣一個表裡不一,忘恩負義的人,一定不敢再接近你。”
會喚謝塵钰叫作“太子殿下”的人,大多并不是尊敬謝塵钰,他們這樣戲谑地用言語玩弄一個亡國太子,隻是滿含惡意地嘲笑他而已。
哪想謝塵钰口吻平靜地道:“這些年,我家徒四壁,别的沒有,隻有村子裡的人送我的一副仙子肖像。每頓餐前一定要誠懇地拜一拜,以求明日得到仙子的保佑,能夠順利地吃上飯。”
沈期聽到“仙子”、“肖像”之類的詞,嘴角迅速塌掉。他心頭一驚,生怕謝塵钰繼續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但謝塵钰怎麼可能如他所願。
“這仙子生得真是頂頂好看。我在世間從沒見過那樣煙柳似的身段,令人一見難忘的臉,彎月的眉,玲珑的眼,還有想一探芳澤的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