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來的那個人躊躇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有走近。
隻聽“嗖——”的一聲,季洱感覺手邊有什麼東西斷開。
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季洱覺得身體沒個落點,慌忙摸向身邊夠得着的吊繩,結果在風裡兜了個空,反而被布料遮住了眼睛。
摔了個狗啃泥。
季洱揭開臉上的吊床破布,和籠子外面的人大眼瞪小眼。
謝塵钰:......
謝塵钰站在門邊,看着籠子内清冷的美人兒側身半躺着,衣袍散開,墨發流水一樣傾瀉而下,垂落在地的雙腿微開,肌膚外露泛着月光似的乳白暈。
清冷,美人兒,仙君,這些詞都來自季洱那個響徹仙門的人設。
然而熟識季念昭本人之後,渾身上下搜刮個遍,捉風捕影也沒法子找見一點和這個詞沾邊的地方。
門闆在兩人的身後押上,驚天動地的又一聲響,殿堂重新跌回黑暗。
謝塵钰:“師——”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季洱先揉着屁股站起來,語帶不滿地問罪:“這張吊床是你割斷的?”
謝塵钰的表情呆滞了一刹那,似乎疑惑季洱在問什麼,看了眼斷成兩截的繩子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
“不是。”
“是你太重了,坐斷的。”
“.......”
季洱破防了。
“斷了也好,你該趁早買一張新的,這張吊床質量不好。”季洱死鴨子嘴硬道。
謝塵钰神色複雜地看向季洱身下的一地狼藉:“那其實是......”
他欲言又止。
季洱一瘸一拐地爬起來,才擡起頭重新打量隔了老遠站在門邊的這個人。
他已在塵世間隐姓埋名了好多年,這麼多的年歲裡,見的人多了,遺忘的人自然也就多起來,但自己好像想起來了今夜的這位仇家是誰。
二十歲那年,季洱他的掌門爹總算聽不下去有關季洱“器大活好”的遍地傳聞,難得發了一回善心,勉為其難地為季洱取了個字。
就叫念昭。
季念昭雖然脾性懶散,但卻天資不凡,是修仙界公認的上乘修道之資。他在二十歲那年離開了不孤山,遊曆塵世,靠除魔降妖的修術,可算在民間闖出個“雪中高士季明昆”的散修名頭。
但季念昭最聞名世間的一個身份,是南朝的帝師。
不過季念昭早八十年前就宣布此生不再收徒。倒也不是不想,實在苦于能力有限。
季念昭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後,覺得主要問題出在“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教出來的弟子們個個都質量堪憂。
既然他是帝師,其中一個徒弟吧,肯定得是南朝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謝塵钰。
世間千百年來從沒出過那樣一位風華絕代的殿下,出身高貴,天賦異禀。
十五歲于天地玄黃間斬白龍而一戰成名,二十歲于白骨長川地單挑十萬閻羅,萬民膜拜,普天跪服。
但就是這樣一個堪稱天才的人物,在他二十二歲那年亡了國。
季念昭後來仔細想來,不乏有自己的過失在其中。
況且吧,這世上有些事,不管你能耐多大,都是癡人說夢。又不是什麼傳說裡的神仙,救不了世。
季念昭掀起眼簾,面前的人錦冠松垮地勾住烏發,不至于讓發冠落下,一邊走近一邊摸上自己的領口。
哪怕落魄到泥裡,也天生一副合該這樣雍容華貴的姿态,一瞧就知道是京裡個頂個的貴人。
謝塵钰在季念昭面前蹲下,眼神閃爍,在克制隐忍着些什麼。
“山頂上的夜風很急,太陽落山後溫差大,你就穿這麼薄......”季念昭聽見謝塵钰說。
季念昭伸出右手,一把拉住鐵欄杆撐起半個身體,嘔出兩口血,身姿晃了晃,像一根狗尾巴草在風中招搖。半宿沒睡,再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好的緣故,他兩眼一黑,柔柔弱弱地倒向地面。
謝塵钰沒有猶豫地拉開籠門:“你怎麼了?”
籠門一開,季念昭這根狗尾巴草頃刻間卻回光返照,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聚出靈氣一把拍向謝塵钰的胸膛,猛地推開謝塵钰。迅速踏出籠子,沖了兩步,後腿卻被拉扯牽制,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忍痛垂眸往身後看,鎖他腳踝的金鍊子壓根沒有解開。
“......”
怪不得他剛剛總覺得自己忘記了點兒什麼......
身後的人已經從地上拾回劍,爬起來,季念昭腦子裡隻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完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