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風鈴叮呤作響,顧行舟身着翠青色寬袖長袍,從連廊盡頭走進,微風吹得他袍袖飛揚,竟比池中蓮葉更蕩漾三分。
楚覺松開手,手中餌料沒了阻礙,盡數落入池中。
魚的記性短,忘記自己此前進過食,吃得魚腹圓滾,挺起了身。
顧行舟走近時向池中瞥了一眼,淡聲道:“王爺又望着我出神了。”
第一次是在宮宴。
那時聖上登基後的第一個科舉剛過,顧行舟作為狀元,被特許入宮參加一堆王公貴族,朝中肱骨才能參加的宴席,也第一次與慶王楚覺見面。
當時楚覺就已經常居府中,少有事能引他生出波瀾。按照他往日的習慣,那場宮宴他待不到一半就要走。
然而他看見了顧行舟。
楚覺手中酒盞落地,弱冠後第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失态,他晃着輪椅到顧行舟面前,問:“你叫什麼名字?”
伺候在旁的太監忙答道:“這位是今年的狀元郎,名叫顧行舟。”
“征路入雲海,行舟溯江月。”楚覺嘴裡摩挲着這個名字,溫聲道,“狀元郎起了個好名字。”
他轉頭看向首座上的人,恭賀道:“恭喜陛下又得了名人才。”
楚覺第一次沒有中途離席,他搖着輪椅又回到座位,安安靜靜坐到了散場之時,隻是期間,他的視線從未從顧行舟身上挪開過。
聽顧行舟此言,楚覺笑了笑,他握緊手,手中已沒了餌料,楚覺掏出絲帕把手擦幹淨。
楚覺道:“顧大人,本王有沒有說過,你很像本王一位故人。”
*
“你問顧行舟?”衛介狐疑,“你打聽他做什麼?”
“你就不能小點聲嗎。”燕時澤伸手去捂他的嘴,又伸長脖子左右觀察了會兒。
衛介更好奇了:“用得着像做賊一樣嗎?”
燕時澤沒好氣道:“你懂什麼。”
背地裡打探别人私事總歸是不好的,林熙雖然躺着,但燕時澤總覺得背後有顧行舟的人盯着,不自覺壓低聲音。
“你不是喜歡他嗎,怎麼喜歡上的?”
了解一個人,要不就從讨厭他的人入手,要不就從喜歡他的人入手。
依照燕時澤的觀察,整個京中讨厭顧行舟表現得最明顯的是自己。
提到喜歡的人,衛介整個人容光煥發。
“五年前我爹把我扔到軍中曆練,你還記得吧?”
燕時澤點頭。
别看衛介不着調,鎮南侯教育兒子的方式卻沒有問題。
軍中曆練半分沒有透露衛介的身世,全靠衛介自己打拼。
為了避免遇見熟人,鎮國候特意把衛介扔到了禹州水軍,于燕時澤所在的邊陲隔離十萬八千裡。
“當時我頭上的百戶是個講關系的,看我沒有背景,就可着勁使喚我,還好幾次把我的軍功安在他家子侄身上。我氣不過,去找他理論,遭到一番毒打。”
燕時澤震驚:“這麼慘?你沒寫信跟你爹說?”
“别打岔,慘隻是暫時的。”衛介瞪他,眼中又浮現出光,“後來我遇見了顧大人。他當時還是刑部一個無名小卒,随刑部侍郎來軍中督查,看到了我的冤屈,将屬于我的軍功還給我。”
衛介現在還記得顧行舟于軍帳前扶起他的場景,微風吹拂,男人的聲音輕而懇切,“朝廷不會漏算任何一個有功之人,屬于郎君的,别人奪不走。”
燕時澤原本不甚正經的神色都收了起來,心中微微一頓。
五年前刑部監察禹州水軍,以軍紀不嚴辦了當時的水軍主将。
那主将還對燕時澤父親遞過信,讀得人潸然淚下,通篇隻有一個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
天下太平了,他們當兵的要遭殃了。
信上喊冤喊的太真實了,燕時澤一直以為他是真的冤,而那封信,成了燕時澤對文臣不滿的開端。
……誰能想到水軍主将不是冤的啊!
燕時澤:“這麼大的事你以前怎麼不說?”
衛介:“我跟你聊了啊,但你一聽到顧行舟這個名字就煩,每次一開口就讓我閉嘴!”
“……”
斜陽落在身上,兩人四目相對,心中湧着不一樣的情緒。良久,燕時澤摸着鼻子開口:
“你說顧行舟當時還是無名小卒,那你們怎麼都對他印象深刻?”
甚至水軍主将的信中,還特意提過他的名字。
衛介歎了口氣:“因為他姓顧。”
燕家是後起之秀,先朝時還無甚名頭,不了解京中之事,衛介給他解釋。
“他與先朝顧老丞相同姓。顧老丞相有一個孫子,在國子監讀書時才學過人,被選入宮做太子伴讀,太傅說過,以顧小公子的才學,說不定會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可惜後來太子被貶為庶人;顧老丞相出言不遜惹怒聖上,舉家流放;顧小公子待罪之身,沒了科舉的資格。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是顧行舟。
燕時澤心中泛起些異樣的感覺,“顧行舟會不會就是……”
“不可能。”衛介打斷他,“顧家滿門都死在了流放途中,顧老丞相被人毆打緻死,顧小公子更是被人溺斃。”
毆打,溺斃,這意味着屍體根本沒有僞造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