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開陽殿内宮人環繞,有捧折子的,有服侍新鮮瓜果的,有捏腿錘肩的,結果什麼都沒有,隻有蕭賜一人,長身玉立站在書架前,背對着桌案,燭光缭繞,在書架上落下一道長長的陰影,随着燭火跳動。
蕭賜聽見響動半回過頭,燭火在他下巴處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
“這麼晚了,殿下來做什麼?”
秦子瑜的眼睛裡聚着兩團火光,嘴角緩緩上揚,清晰的吐出兩個字。
“睡覺。”
開陽殿内裝飾極為簡單,幾排書架,兩排長椅,一張桌案,再加一個主位。
蕭賜坐在主位上,今日穿了一件繡金絲深紅色蟒袍,更顯眉眼張揚,恍若妖孽。
殿内隻剩下二人,秦子瑜坐在椅子上,病中無心打扮,什麼舒服穿什麼,對比起來,蕭賜才是太子,而他是蕭賜身邊的狗腿子。
天徹底黑了,殿内燈火通明,蕭賜手裡把玩着一把短刃,漫不經心的擡起眼皮。
“太子殿下鳳體欠佳,不好好在東宮休息,來我這開陽殿吓唬小太監,就不怕真的應驗嗎?”
秦子瑜拿起手帕覆在唇邊,低低的咳嗽了幾聲:“自然害怕。”
“不過……”
他停頓了一會兒,壓下嗓子裡的癢意:“能見到蕭大人,再怕也值了。”
蕭賜目光冰涼,落在雪白的帕子上,恍惚看到點點鮮紅,如同開在風雪中的梅花,蒼白的唇角也似乎沾上了顔色。
秦子瑜道:“大人别介意,老毛病了。”
毒入肺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既然是老毛病,殿下怎麼還不薨?”蕭賜毫不避諱,也不需要避諱。
他說着話,手裡的動作未停,刀刃翻飛間,光亮落在秦子瑜臉上。
秦子瑜眯起眼睛,微微垂下頭:“或許是想多看大人幾眼也為可知。”
蕭賜的眼神陡然狠厲,秦子瑜眨眼的功夫,刀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
“殿下的舌頭有些多餘了。”
刀刃冰涼,渾身的血液瞬間凝聚到一處,秦子瑜默默攥緊拳頭,微笑着直視蕭賜的臉。
“大人不信?”
他伸出食指,輕輕撥開刀柄:“大人不必吓孤,孤是從東宮走過來的,若在這裡見了血……”
“大人也難辭其咎吧?”
變聰明了,還敢反過來威脅他。
從鬼門關走一趟,變化竟然這麼大。
當初他升任督公,把東宮的宮人們裡裡外外換了個遍,秦子瑜吓的一病不起,越來越重,大有去西天的架勢,當時蕭賜有些憋悶,仇還沒報,人就沒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結果秦子瑜突然好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另辟蹊徑的說喜歡他,可笑至極。
他倒要看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
“殿下可知,幾天前六殿下跑到我面前,質問我為什麼換了東宮的宮人和侍衛。”蕭賜歪頭盯着秦子瑜,幾天不見,他的氣色好了許多,臉蛋不再幹癟,重新散發出生機。
真讓人不爽。
秦子瑜搖頭:“不知道。”
“不是太子殿下哄騙的?”蕭賜問。
秦子瑜:“不是。”
“大人與貴妃娘娘一向交好,想必了解六弟的性子,我如何哄騙得了他。”
蕭賜拿着刀柄,一點點下移:“我了解六殿下,但是……”
“更了解您。”
随着話音落下,刀刃抵在秦子瑜下方:“殿下的确很聰明,您從東宮一路過來,想必碰見了不少人,脖子上确實不适合見血。”
“反正也用不到,不如跟臣一樣,做個太監如何?”
秦子瑜眼皮一跳,勉強維持住表情:“以前确實沒用,可萬一……以後有用呢?”
“你我都是太監,将來如何是好。”
蕭賜捏着刀柄的手指發白,另一隻手揪住秦子瑜的脖頸,稍微用力,秦子瑜就被提了起來。
被人拎脖子的感覺很不舒服,秦子瑜漲紅了臉,差點咬到舌頭。
短刃鋒利,外衫被劃了一道口子,露出裡面月白色中衣。
蕭賜沒有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秦子瑜驚慌:“小心!”
“以我現在的身子,下面死了,上面也會死!”
平靜被打破,蕭賜的眼神中迸發出光彩,他低低的笑了。
“原來太子殿下也知道害怕。”
“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秦子瑜一陣天旋地轉,被蕭賜随意抗在肩上,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他們從後門出,正好卡在侍衛換班的時間,蕭賜一路避開行走的太監宮女們,把秦子瑜帶到一座偏僻的宮殿前。
宮門厚重,殿宇陳舊,周圍是陰森森的老木,完全不像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