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玉池微從長階趕回來,入目的便是施引山臭着臉倚在門上,一副相公數日未歸,獨守空房的怨婦模樣。
被自己的想象驚得一陣惡寒,玉池微連忙拂去腦海裡的駭人畫面,暗自扶額,叫施引山借着換藥的由頭壓迫幾日,果真出了問題。
不過施引山這性格斷然是做不成背地裡斤斤計較的妒夫,街上撒潑耍賴倒是會有他。
“你到哪兒去了?”
張口便是這般質問的語氣,玉池微聽得心煩,目不斜視,充耳不聞,繞開他徑直推門進屋。
施引山見人不肯理他,本就郁悶的心情愈發煩躁,死乞白賴地在玉池微合上門前側身擠進去,絮叨着:
“這幾日日日準時準點伺候着你換傷藥,行,你那傷算在我頭上,我該負這責任。
可好歹你今早吃的點心也是我深更半夜提早起床排隊給你買來的,你一句道謝不說,現下反倒還要給我甩臉色?”
施引山手撐着門框,玉池微沒法合上隻得松了手,抿唇道:“靈石現在給你。”
施引山簡直要被這榆木腦袋的人給氣笑了:“我是這個意思?缺你那幾枚靈石?”
“無論你什麼意思,我說了,會還你。多謝師兄這幾日費心照料,換藥一事,無需再操心。”
玉池微自知僅從近幾日施引山所作所為來看,他現下這樣确實有些沒良心。
但以防再和這人待下去折損壽命,即便是沒良心,他也不願再和他糾纏下去。
施引山沒了聲音,片刻後輕笑一聲:“要和師兄徹底斷絕關系?”
玉池微沒理會他刻意變了樣的自稱,神色淡淡:
“早在你留下那封信,我捅你一劍,解了姻緣契時,我們便再無瓜葛。”他扭頭直視向施引山,“在靈池,你還揚言要将我碎屍萬段。怎麼,自知赢不了我,現下不敢了?”
玉池微輕易不願與人發生口角,如今施引山算是見識到,這人不僅劍道壓過旁人一頭,口舌上的争辯也是絲毫不讓,伶牙俐齒,刺猬似得紮人。
施引山叫他堵得啞了火,如今二人沒有刀劍相向,再提及那些事,心中還是憤懑不已,各有各的不平委屈。
“我做過的惡事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拿我當飛升的墊腳石時,怎麼不見你如此嫉惡如仇?”
施引山愈說心中愈為明晰——
是了,他不正是因為此事怨恨上玉池微的麼?
怨恨他的自私自利,怨恨他對自己竟無半分心軟。
天蠶宗人人都将玉池微捧得極高,恍若他當真是什麼天上掉下來的神仙。
分明許多連句話都從未與玉池微說過,卻何事都義無反顧站在玉池微那邊,沒有一點理由,無道理可講。
他不信這世道竟變作這副模樣,倘若玉池微哪日發瘋殺死了人,天蠶宗上上下下都還幫着他埋屍不成?
他當初主動提出要與玉池微結作道侶,目的不正是要戳穿玉池微這奸詐小人的真實面目麼?
究竟是從何時起,一切都亂了套?
玉池微蹙起眉心,下意識想要辯駁,胸口處有什麼正在極力沖破着逃出,話到嘴邊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像是中了邪,悶痛逼得他渾身打顫。
他與施引山十多年的相處,人非草木,他的心也是肉長得,怎可能半點情分也無?
隻是這情意,不可說。
分明不是他的過錯,分明他何事都沒有做,一切的後果為什麼,又憑什麼要由他來承擔?
無涯海與隋阙一戰讓他看清二人實力間無法跨越的鴻溝,他自保都難以做到,更何況要護着一個施引山。
至少在足夠有能力鬥過隋阙前,他不敢為這點兒女情長拿施引山的性命冒險。
終究似哀似歎,玉池微道:
“我早已決心不修無情道了。”
該愛還是該恨,無一人能分清。
他既不對施引山的質問做出辯解,也不理直氣壯再頂回去,隻是輕飄飄一句“不再修無情道”,道盡了心中委屈。
施引山自是不會因他放棄接着走這條道而原諒他先前作為,不修無情道,隻能說玉池微連惡人做到底的骨氣也無,還要愚蠢地處處遵循隋阙的要求。
如此更是可恨,不值得同情憐憫。
屋内陷入詭異的沉默,二人皆各有所思,不再互相咄咄逼人。
直至“叩叩”響起敲門聲,氣氛才稍有所緩和,施引山依舊冷着臉,踱步過去開門。
聞人沂敲完門後便收回了手,揣在寬大衣袖裡,靜靜候着。
施引山與他對視上,想到這人是為了隋阙才到這兒來,臉色當即臭上加臭,一聲不吭側身讓聞人沂進屋。
聞人沂見玉池微好端端站在地上,應是恢複不錯,也不再拖延,着手準備引出隋阙那一縷殘魂。
淨世仙尊話一出口,施引山再顧不得擺不肯相讓的架勢,眼睛瞪圓:
“什麼?隋阙那縷殘魂在玉池微體内?!”
無涯海時千面蛻竟真沒诓騙他們,殘魂在玉池微身上,可不就在眼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