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畫錦叫人呈上布料,織工精巧細緻,胸口微微顫動,的确是娘親開錦莊後一戰成名的開山作——金竹鳳凰。
二十年前的大盛不像如今開放,百姓衣服上凡帶點金銀或龍鳳都會被抓起來重罪論處。
于是娘親雞賊地巧用深淺不同黃色絲線替代扁金線,并織出羽毛似的竹葉紋在布面上大量堆積,遠遠望去正是一隻展翅翺翔的金鳳凰,精美絕倫令人拍案叫絕,取命為金竹鳳凰。
穿上這身既有面子又不怕追究,一經面世便火爆江南,一時間滿大街仿金竹鳳凰的布料層出不窮,風靡大街小巷。娘親憑借這匹布打響了名頭,賺下第一桶金。
如今還記得金竹鳳凰的人恐怕寥寥無幾了。
屠畫錦平複了下心緒,問:“這葉夫人什麼來頭?為何找你織布。”
薛姿衡微微翻了個白眼:“我不認識她。幾個月前她四處找會織金竹鳳凰的人找到了我,八成是個官太太吧。”
“胡說。江南百官我摸的清清楚楚,根本沒姓葉的夫人。”屠畫錦當頭呵斥,周圍人在旁小心觑着她的臉色,“現在正是評選關鍵時期,你接私活搶到錦署頭上,我這也留不住你了。”
薛姿衡眼裡果然閃過一縷慌亂。
大盛明文規定官匠一律不得接私活,奈何官造廠工錢給的太低,擋不住許多匠人私下偷偷做。
南局的織女們也不例外,她們之所以願意留下隻因南局再不堪也隸屬官府,有侍衛守護。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一旦被趕出去真不知何處容身。
屠畫錦見她怵了,心底突生絲絲爽感,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後做事簡單了許多。
薛姿衡垂下眼眸轉了幾轉,隻是語氣仍帶着抵觸:“她身份很神秘,隻說自己姓葉别的沒說什麼,下定那天我也是第一次見她。我們約在城外西郊的密林見面,此後再沒碰過面,說等我織好後會再來找我。”
屠畫錦沉吟,江南大小權貴是絲綢的主要客戶,她上任後便迅速熟悉了各家門庭,可思來想去也不記得有這麼位葉夫人。
況且錦署作風霸道,一旦知道轉訂别家貨物便将人永久拒之門外,許多人怕再也買不到錦署的布料隻得心哄着。
這位葉夫人不懼錦署随心訂購,錦署氣急敗壞追到自家興師,這人一定身份不簡單。
見屠畫錦久久不語,薛姿衡撇下嘴角,臉上:“若大人不喜歡,屬下不織便是了。我不知道她是錦署的貴賓,若知道有這層關系,屬下何苦去惹麻煩。”
“不,你不僅要織,我還要同你一起織。”屠畫錦擡起下颌,眼神晶亮。
——
晴空萬裡無雲,碧浪翻騰,江南水師碼頭旌旗飄揚。金甲執銳的兵丁像蜿蜒不絕的龍鱗站滿沿岸上下起伏的衛崗。瓦金、張肅等将領帶士兵嚴肅列陣碼頭,勇武兇悍的新兵黑壓壓的氣勢磅礴。
李逸霖身披紅袍,面容甯肅,檢閱海面上平列的一艘艘威武的戰船。
海風呼嘯,李逸霖一襲紅披風站立于衆人正前方狂放耀眼,身後軍兵萬衆期待。
經曆數月鍛造,李逸霖親自督造的四十餘艘戰船今日正式下海。
幾番交手,李逸霖發現倭人船小,我方大船乘風下壓如車碾壓螳螂,鬥船力而不鬥人力,每每輕松取勝。于是他精心設計了一組大小不一的戰船,既适于遠海作戰,又适于港灣河汊殲敵。并在上面裝備了大佛郎機、碗口铳、鳥铳、鐵箭、鈎鐮、标槍等冷熱火器,形成火器與冷兵器相結合的完美殺傷系統,大大增進了江南軍海上作戰能力。
此船一出江南兵營戰鬥力倍增人心振奮。
晚間兵營暢飲慶賀,李逸霖正坐高唐,見一個瘦弱的文官在一群壯漢中被連連灌酒,局促不安,命曹彬叫他過來。
此人是李逸霖新提拔兵備佥事,兵營裡客氣稱他一聲譚監軍。
李逸霖聽從趙孫二位參軍的建議,拉攏江南本土勢力聯合抗倭,舉薦科舉出身的文臣監軍,挑個了正直清廉的知府兼任兵備佥事。
譚佥事受寵若驚,上任後盡忠職守,但在李逸霖面前總擺脫不了文氣,面紅耳赤道:“下官參見李大人,恭賀大人蛟龍入海蕩平海波。”
李逸霖看了一眼胡喝海塞的醉将:“軍營裡多喝秋露白,不比江南的小酒。”
譚佥事急忙答道:“本地的鄉村野釀自是比不上大人從京城帶來的禦酒,下官喝了一杯,才知什麼叫瓊漿玉液。”
李逸霖緘默不語,他本意提醒北方酒烈不比南方,譚佥事不必勉強。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江南物華天寶舉世聞名。你以前跟田大人能暢飲家鄉美酒,跟了我之後卻斬斷鄉土故根,沒這個道理。”
譚佥事聽了這話撲通一聲跪下來,吓了曹彬一跳。
“大人明鑒,下官現在是大人的人,對大人忠心不二,與田大人僅是上下級絕無半點瓜葛!”
李逸霖揉了揉太陽穴,曹彬粗着嗓門一把将人揪起來:“大夥兒正高興着呢跪什麼跪,我們大人有這麼小氣嗎,快起來!”
李逸霖命人帶下去。
這些文官總忌憚着文武兩派之間的巨壑,生怕在自己面前說錯一句話。他們心思又多,處處謹小慎微,随便說句話也引發動靜,論定力還比不上一個婢女。
不知怎的,他腦海裡突然閃過屠畫錦狡黠機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