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絲裝造是上機織造前重要的準備。
織匠們需先将經絲準确無誤地穿入大花樓織機上的範子、障子和筘齒。此道過程及其繁雜,需四人同時配合,一擔穿錯絲線,整匹錦緞盡毀,所以口訣心法不輕易傳授,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絲織不比劍術,耍一套拳法周圍人一眼便知此人功夫好壞,但屠畫錦背的口訣足鎮得梁秀英這個圈内人不敢小觑。
“師傅也知道她平日摳門惹人怨,叮囑我出門不要打着她的名号招搖撞騙,以免被當成騙子,偷雞不成蝕把米。”屠畫錦笑容明媚,即使臉上開始起疹,又痛又癢。
梁秀英眉毛上挑,盯着屠畫錦。
賓客們放下碗筷目光在兩人之間慌張轉動。畢竟一個來自巡撫府,一個代表藩司,哪個都惹不起。
“晚輩确實是無可争議的龍袍織匠徒弟,既然澄清師門,再此鬥膽敬前輩一杯。”
屠畫錦左手舉起酒壺,右手小指輕輕一勾,一隻一掌高的掐絲琺琅彩牡丹高足杯的高柄像一條盤旋的虬龍似的順着小指滾過中指食指,最終穩穩落在虎口中央。酒液傾倒飛懸入杯,潇灑落拓一氣呵成。
梁秀英臉色更沉,她一眼看出屠畫錦倒酒用的是織錦的引纖手法。
引纖即制作用來提起經線的線,同樣需四人合作進行。
它要求為首者中指、無名指、小指将分别套在左手上的柱腳線依次兜出,中間無數提撚掀翻的動作,若有一絲錯出做工全廢。此套動作十分複雜,要求眼明手快,屠畫錦動作标準精練,以她的年紀,隻有龍袍織匠親傳弟子才能練出這等水準。
梁秀英不理,刀鋒一樣的話直刺核心:“你是什麼身份,屠榮愛為何收你作徒弟?”
田同輝聞聲乜斜,屠畫錦心頭一滞。
她用餘光瞥了身側的李逸霖。他坐姿自然,濃密黑亮的頭發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從上往下看高挺窄翹的鼻梁翹出面頰,一副作壁上觀的悠閑氣度。
屠畫錦心裡罵了一句,腦子越來越沉:“哈哈,這要當面問她老人家才知道。說不定人年紀上來了,性子也變了。您雖沒親耳聽過她收徒弟,但也沒親耳聽過她否認我是她的徒弟呐。關于晚輩是否冒充,大人看的東西想必心裡清楚。晚輩本不欲沖撞大人,隻是此事關乎我家大人名譽,萬一今晚傳出去我家大人被人耍了,晚輩有何顔面在巡撫府當差。煩請大人收回剛才的話以正視聽……”
屠畫錦酒勁上來,體力漸漸不支,憑借一口力氣與梁秀英周旋。
“屠畫錦,教你的規矩忘了?怎麼說話的?”瓦金夫人撥開人群高聲教訓屠畫錦把拉到身後,到底是行伍出身,一聲驚雷劈開席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屠畫錦看到高大威猛的瓦金夫人一臉怒色地沖來,感激昏過去,倒在夫人肩頭不省人事。
瓦金夫人拍拍她又紅又腫的臉心生憐憫,嘴上狠狠罵着:“這裡有你說話的份?來人,把她帶下去。”
她轉頭對梁秀英笑道:““梁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她計較。”
梁秀英不正眼瞧蠻鄉夷婦出身的瓦金夫人,但瓦金夫人八尺多高的個頭威風凜凜,讓人不由聯想到她威名天下的武藝。梁秀英哼聲道:“不懂規矩的東西,帶出來丢人現眼!”
“您教訓的是,我回去狠狠處罰她。”瓦金夫人陪着笑臉,命人将屠畫錦擡下去。
田同輝目光追去,眉頭擰緊。
李逸霖坐在旁邊盡收眼底。
偏廳裡,瓦金夫人命人灌了醒酒湯,李逸霖再三催她歸席才不舍離去。此番宴席各路權貴雲集,斷無為了一個丫頭的停下的道理,台上好戲不停,方才的小插曲消散在鑼鼓金鳴中。
屠畫錦醒來難受的想吐,摸摸滿臉紅疹的臉頰,長舒一口氣。幸虧拖住到夫人趕來的時刻,他們應該沒看清。
若不是被李逸霖逼上絕境,她也不能想出這個毀容自保的法子。
她不勝酒力,一喝多就全身通紅,滿臉紅疹幾天不退,于是對峙前特意仰頭咕嘟咕嘟悶酒,為了就是滿臉紅腫讓田同輝他們認不出來。
屠畫錦本想低調蟄伏徐徐圖謀,若不是李逸霖橫插一手,她決不會毫無準備地直接對上田同輝。一下子計劃全盤打亂,整個人現在心亂如麻。
李逸霖太過狡猾,絕不會乖乖任她擺布利用。今日撞上田同輝不知以後如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宴散畢,屠畫錦臉腫的沒法見人,蒙上絲巾準備坐瓦金夫人車架。今日宴會及其兇險,瓦金夫人一肚子話要訓她。這時底下人傳來:“巡撫大人召你上他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