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英也頂了,田同輝也見了,自己為了他的聲勢豁出命來硬怼滅族仇人,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這人屬王八嗎,怎麼咬上還不松口了。
她摸摸臉上的白色絲巾,一股無名業火沖上喉嚨。
臉上的紅疹起碼半個月才能完全消散,屠畫錦好不容易蒙混過關,隻想回去躲着不見外人,氣還未喘勻李逸霖催命符又貼上她的腦門。
屠畫錦百般不願,瓦金夫人摁住她的手叫她坐住,掀開馬車門簾溫柔笑道:“這麼晚了,大人有何吩咐。丫頭已經睡了,渾身酒氣怕污了大人的眼。我明兒一早叫她洗刷幹淨去大人房門口候着吧。”
“李大人說了,就是睡死了也要扛過來,在他眼皮底下睡!”傳令官口氣兇狠。
話說到這份上,瓦金夫人隻能看着她被帶走。她剜了不省心的屠畫錦一眼:“瞧瞧你又幹了什麼事,見到大人趕緊賠罪。”
屠畫錦長歎一口氣。
巡撫馬車,李逸霖側手單支,燈下閱卷,長睫在落在書頁上形成一片羽翼。
李逸霖嫌宴會上沾了酒氣,換了身淺金雲紋過肩側金盞花妝花曳撒回府,宛如倚在蓮花座上小憩的聖殿仙君。
其實他晚上隻禮節性啜了幾杯。
李逸霖一向不貪杯飲,時刻保持清醒銳利。
馬車兩邊各有一案幾,上面擺着着天青色汝窯茶具、幾碟蜜餞糕米果子,和一座香霧缭繞的博山爐。
屠畫錦蒙着一塊白紗背對側卧在坐榻上,閉上雙眼一動不動,心裡把李逸霖問候了個遍。
這是她在容貌盡毀的情況下第一次與李逸霖獨處,才發現自己比誰都更舍不得這張臉。
師傅從小教導她:“模樣不好的人不能入貴人眼,我們織龍袍鳳袍的更不能輸在顔面。”
于是師傅從小不許她吃晚飯保持身材苗條,監督她每日一絲不苟駐顔養身,哪怕不出門見人也要堅持上妝。
屠畫錦嫌麻煩經常偷懶,可心底也清楚她膽敢孤身一人去複仇,手裡最大底牌就是這張顔面。
如今底牌被李逸霖抽走,加上方才酒喝多了腦子昏沉沉的,若李逸霖趁火打劫盤問逼供,她還真不一定有能力全身而退。
屠畫錦暗自發愁,胸口像壓了千金重石喘不過氣,自己仿佛被逼到懸崖邊上,前後左右都是絕路。
馬車開了,車軸轱辘一圈一圈轉動,震動從車底一直傳到坐榻,颠得屠畫錦半身酸麻。她咬牙繃緊肌肉靜止不動,心裡默念:“再堅持一會兒,挨到巡撫府就安全了。”
跟在李逸霖身邊久後,屠畫錦發現這個人極其自負,帶着名門子弟的通病——驕矜。
他們這些貴公子不屑使用嚴刑逼供之類的招數,嫌棄下流污了他們的手。他們更喜歡盤踞在嫌犯周圍觀察施壓,逼他們自己露出馬腳。
一旦嫌犯頂不住壓力露出破綻,他們便像猛虎出山一般興奮地撲上去,一口斃命,享受逐獵的樂趣。
因此屠畫錦隻要能穩住不被他捉到把柄,就能蒙混過關。
加上宴會發生太多事情來不及複盤,若李逸霖趁火打劫審問她,難免破洞百出,想來想唯有裝死最安全。
隻要我不開口,不信你能撬出什麼東西,屠畫錦揚眉。
果然,侍衛把“昏死”的屠畫錦扛到跟前時,李逸霖正抵着燈火翻看奏報,淡淡說了聲:“把人放下。”
夜深人靜,隻有兩人落坐的馬車靜谧無聲,窗外車轅滾滾軋過地面,偶爾響起一頁紙卷翻過的窸窣聲。
屠畫錦忍的很辛苦。
車底轱辘吱吱呀呀的軋聲貼着木闆一絲不漏全傳到屠畫錦耳裡,震得她耳膜欲裂。
她幾次想爬起來揉揉耳朵,一想到心思叵測的李逸霖正壓在頭頂,眼皮下盡收她的一舉一動,又強打起精神硬扛。
“茶涼了。”李逸霖好像看穿她的僞裝,突如其來的一句打破車廂的沉靜。
屠畫錦紋絲不動。
他對着一個昏死的人說茶涼什麼意思,難道指望“醉到昏迷”不醒的她爬起來給他添茶?
李逸霖望着屠畫錦不動如山的背影,眨了一下鴉羽似的濃睫。
屠畫錦微笑。幸而李逸霖生的嬌貴疏冷,不喜歡别人碰觸他,更不喜歡碰觸别人。就算他知道自己裝睡,也不屑上手推她。
而且他更厭惡做白費功,既然一次喊不應,他決不會再喊第二次。就像那兩萬被趕出大營的江南士兵,李逸霖判定他們難堪大用,一言不發冷酷裁撤,重新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