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風光霁月淵清玉絜的巡撫大人此時什麼要緊事物都沒處理,而在花園裡砌牆。
屠畫錦眨了眨眼,确定真是李逸霖。
花園不遠處出空地上壘了一堆方磚,各種尺寸的平鏟、錘鏟、夾泥鏟鋪開一條,高低也是個頂級工匠。
他穿着黑綢短褐,一身泥灰,雙腿叉開,像個長工似的蹲在一堵砌了半米高的磚牆邊低頭攪蜃灰,手速快速有力,一看就經驗豐富。
“不是說了我不喝,拿走。”李逸霖背着身幹活,不回頭看眼。
屠畫錦柔聲道:“這是瓦金夫人親自熬的田七雞湯,怕您操勞過度熬給你補身子的。請您看在她的一片心意上,趁熱喝了吧。”
“我沒有喝湯的習慣,叫她不必再送了。”
“奴婢回去一定轉告夫人,這碗湯她半夜起來仍然看了幾次火,您看在她一片誠心的份上,好歹嘗一嘗嘛。”屠畫錦撒嬌。
李逸霖看了一眼,冷冷說:“放邊上。”
屠畫錦小心将食盒到旁邊涼亭裡的石桌上。經過磚牆邊上,她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一眼,眼睛定住,李逸霖的砌牆有兩下子啊。
他熟練地操起三角鏟挖了一大坨蜃灰抹在平面上,鋪上一塊土色方磚,團狀的的蜃灰便向兩邊擠出,再左右各一鏟子迅速刮走多餘的蜃灰趕往前面,一塊磚便嚴絲合縫地砌好了。
花園氣氛陰沉,隻聽見李逸霖揮鏟剮蹭牆體發出沙沙聲,可見是使了勁的。
屠畫錦心裡哭笑不得。
古往今來達官顯貴都喜歡喝酒聽曲縱情享樂排解愁緒,李逸霖的方法竟是自悶在後院哼哧砌牆。
李逸霖熟練的像村口老師傅,不敢想象這是位指揮千軍萬馬的豪門少将軍,屠畫錦頓生一股親切感。
他砌得極有節奏,磚塊像閱兵似的一塊接一塊排成四方整齊的隊形,不知不覺砌了一排,屠畫錦看入了迷。
“看夠了沒。”李逸霖冷不丁問。
屠畫錦回過神來,嘻嘻一笑:“大人您還會砌磚呢。砌得真齊,放我們鄉下,至少五百文一天。”
“很稀奇麼。”李逸霖輕描淡寫回,手裡有條不紊鋪磚,“我十歲入伍,從挖戰壕的小兵做起,自然會砌牆。”
“原來是十年資曆的老師傅了,那得再加一百文。”屠畫錦笑着伸出兩個指頭。
“才一百。”
屠畫錦笑得眉眼彎彎:“師傅資曆加一百,可師傅的相貌能加四百,攏共翻了一倍,我們那兒最牛的師傅也就這個價了。”
她又笑着補充道:“其實您往那兒一坐,就算什麼都不做喝一天茶也會有數不清的小媳婦大姑娘搶着請您砌牆。”
李逸霖瞥了她一眼:“膚淺。”
望着他精緻白皙的臉龐上幾抹灰泥,屠畫錦覺得他不像平時那麼高傲冷漠,大着膽子道:“大人,我也想試試。”
李逸霖心生詫異:“你試這個做什麼?”
大人物凡事都喜歡問個清楚明白,要把底下人行為心思瞧得明明白白。
“原來大人不開心時,喜歡躲在院裡砌牆嗎。”她繞過問題,想捉住了驚天大秘密似的眨巴着大眼睛,“原來大人也挺接地氣的,哈哈。”
“江南十府九十縣,哪個大老爺不痛快了不愛把戲台子叫進家裡來,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而李大人既不奢靡鋪張又不勞民傷财,而喜歡尋常百姓家最常見的砌牆,大人真有趣。”
她笑着走到工具攤前面挑了一把小巧的鏟子,一邊做一邊聊。
李逸霖沒有置喙,屠畫錦當他默許,身手更加大膽,花園漸漸脫離沉悶嚴肅,多了幾分鮮活生氣。
“擺磚塊不需轉腦子,揮灑完汗水,看到整整齊齊一面牆,真舒爽。”
屠畫錦越砌越過瘾,不知不覺碼了兩行,沾了一身灰。
此刻,她和李逸霖仿佛不是身份懸殊的主仆,而是兩個鄉民,坐在各自的工地上,靜靜享受勞作的樂趣。
李逸霖三下五除二砌好自己的那堵,轉頭看到圖畫錦松散的牆體,皺了皺眉頭。
“大人,我砌得怎麼樣?”屠畫錦笑容燦爛地問他。
李逸霖語氣平淡:“大概晚上睡着時會被砸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