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霖挑眉:“少一個人不行?”
瓦金夫人點點頭:“回大人,少一人便不成儀式,請大人諒解,寬限下官片刻。”
李逸霖不信鬼神之說,亦不耐等人從東山打個來回,他随手指了身邊的一個侍衛:“你去跳火海。”
侍衛梗着脖子跪下,雙手握拳:“啟禀大人,恕下官不能從命。下官是漢人,隻為父母雙親摔盆戴孝,不能替外人跨火乞靈。”
李逸霖眼眸微閃,好一個忠孝之輩,為了回絕跨火,把父母都搬出來了。他放眼掃去,滿院侍衛目光燃燃,抗拒之志充斥滿庭。
他冷聲:“這是為大盛犧牲的烈士,不是别人。”
“大人,南蠻寡廉鮮恥反複無常您忘了嗎?”侍衛振聲進谏,激起身後侍衛紛紛附和。
“他們哪個不是拿着朝廷的銀兩私下當土霸王,名義上是大盛土官,十年有九年反。就連這個老婦,瓦金夫人是吧,誰不知道三十年前她夫君起兵反盛,是釘在史書上的逆賊。大人,您還要相信他們嗎?”
屠畫錦震驚,忠勇善戰的瓦金夫人竟然是叛賊家眷。
“你說什麼?”俍兵頭目眼神噴火揚起拳頭,“老子千裡迢迢來幫你們打倭寇,沒一句謝謝還要污蔑老子,你們才卑鄙無恥。”
眼看雙方又要混鬥,李逸霖一聲怒斥:“夠了。本府剛說要抛除偏見同心抗敵。你們浴血奮戰的兄弟死了,無人出來送一程嗎?”
大院陷入沉靜,李逸霖的話摔在地上。
縱使高貴如他,兩組沉重的紛争舊怨面前,依舊有威懾不逮之處。
狼兵見犧牲了性命仍然被當作異類,铮铮男兒不禁滿腹委屈:“夫人,咱把心剖出來也沒用,他們不相信咱,這仗不打了。該怎麼辦,您一句話我們都聽您的。”
院内嗡嗡咋咋,人心浮動。
有些事一旦揭開,便再無掩蓋的可能。
李逸霖一向論功行賞,俍兵屢立戰功多次獲得嘉獎,引起本地士兵不滿。
巡撫府侍衛伺候過的不少大人都被派去西南平亂,本身對這些邊夷心有防備,即使瓦金夫人夫人這次立下大功,也難以消除人們心中長久的偏見。
就在莫衷一是之際,屠畫錦站出來郎朗說道:“夫人若不嫌棄,我願出來為陣亡士兵祈福,聊表江南百姓的一點心意。”
全場驚愕的目光中,一個清麗秀美的姑娘從大樹邊站了出來,聲音誠摯堅定。
李逸霖微感意外,鋒利的眼神鎖定她。
衆人驚訝,這個人瘋了嗎,十米多長的炭火木陣,她一個弱女子怎麼跑的過去。
屠畫錦對上他的眸子,眼神明亮如水,努力鎮定說道:“我身為江南百姓身受兩位義士恩惠,沒什麼能回報,請大人準許我跨。”
瓦金夫人擡手制止:“不可,我們從小訓練,你一定會受傷。”
“你看清楚,這可是十米長的炭灰路,不超過五步就把你細皮嫩肉的小腳燙熟了。”侍衛敬告她不要妄動。
屠畫錦回道:“我不怕。隻要兩位壯士靈魂能圓滿轉世投胎,我渾身是傷也沒有關系。”
她彎腰脫下自己的鞋襪,露出雪白修長的腳趾,赤足靠近忽明忽暗的炭木堆前,示意自己的決心。
屠畫錦算是瞧明白了。李逸霖尤為器重俍兵,隻要抱緊瓦金夫人這根大腿,以後有機會青雲直上。
沒有什麼比付出皮肉苦痛更能打消他的顧慮,隻要能報仇,她願意犧牲一切。
“這樣直接跑過去嗎?”屠畫錦輕笑着問瓦金夫人。
瓦金夫人嚴肅否決:“不行,我不能讓無辜之人受傷,你退下。”
頭目勸道:“少一人神靈聽不到禱祝,夫人,你就讓她試試吧。”
“求您讓我跨吧。”屠畫錦露出懇求的目光,她不動聲色瞟了李逸霖一眼,“我不管您是哪兒來的,過去如何,我隻知道,是您替我們打跑了倭寇,别說是過火海,就是下油鍋我也願意。”
江南兵冷笑一聲,這個木炭堆看着都吓人,不信這個小娘們兒真有膽跑過去。
李逸霖凝眸盯視意志堅定的女孩:“你可知,過火海要求腳掌在感覺到疼痛之前快速跑過,若慢了一步,必然倒在熾熱炭堆中,到時你的四肢身體都會被灼傷,甚至燒到頭發和臉蛋。”
屠畫錦瞳孔驟然放大,她思索片刻,鄭重點了點頭:“是,對恩人當結草銜環報之,這副皮囊又算什麼。”
這話一出,侍衛的推诿在百姓質樸勇敢面前顯得尤為狹隘渺小,侍衛默然不語。
其實屠畫錦内心也無十足把握,隻是内心有個聲音仿佛在說,這道關,你必須上。
李逸霖允諾:“讓她試。”
瓦金夫人隻得同意,交代她幾句訣竅,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炭灰堆盡頭,開始念誦禱詞。
屠畫錦深深凝望地面,炭灰路像一條烏黑熾熱的地毯望不到頭,火熱陣氣層層沖擊着她的身體,仿佛感覺到每踩一步腳底傳來鑽心的疼痛。
俍兵頭目大笑:“好,姑娘有種,你比當兵的強多了。”
苟延殘喘的江南兵瞪了他一眼,全神貫注盯着屠畫錦,看這個小女子是否真有膽量跨過。
屠畫錦默默給自己打勁。隻要跨完這趟坎,就離複仇又近了一步。
她後退幾步助跑,屏住呼吸上前,默數一二三閉眼沖進木炭灰堆。臆想中巨疼并未出現,自己好像被寬闊的臂彎護在胸前飛了起來,一股淡淡麝香氣味撲鼻而來,充滿安定踏實的感覺。
是李逸霖!
他帶自己飛過了炭火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