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晚心不在此,笑着問:“阿姐,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不日便要嫁作他人婦,她此刻卻好似不受影響。陸聽蕪隻以為她是看重程家的榮華富貴,願意入府為妾。
可陸聽晚看來,這嫁人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幼張揚有主意,又明媚無邪,看得通透,凡事不能阻礙她及時行樂,那麼嫁了人也是一樣的。
陸聽蕪被她這麼一問,倒是有些心虛,“你,你……”
“阿姐把那位程仆射說得這般不堪,可他官階與父親同級,我娘說京城之人,最看重權勢地位。尤其為官者之間,系着千絲萬縷,若非阿姐有了意中人,又怎會冒死也要拒嫁?阿晚倒是好奇,能讓阿姐以死明志的男子,到底是何樣的?”陸聽晚睜着杏眼,滿眼期待。
為一男子棄了性命,她不理解。
“阿姐是有,隻是……”陸聽蕪猶豫再三,談起那人,面頰不經意帶笑,“他官階品級雖不及程羨之,然前途明朗,又心懷志向。”
“最重要的是,他與我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那便好。”陸聽晚看在眼裡,莞爾一笑。
堵在半空的雨勢終于沖破雲層,京都第一場春雨将那場陰謀沖刷殆盡,庭院青石闆褪掉一層污漬,空無一人的院落,廊燈響了一夜。
陸聽晚枕在矮榻,冥思苦想,一夜未眠,直至日光撥開雲霧,熹微照入窗前。
庭院漫着未散的濕氣,陸聽晚着一身紅衣,端坐妝台,滿屋紅綢與晨陽映着面頰绯紅,今日是她替姐姐嫁入程家的日子。
陸聽蕪手撚騾子黛,替陸聽晚仔細描眉,“阿晚膚如凝脂,面容精緻,父親誇你承了江姨娘的樣貌,嫁給程仆射也是配得上的。”
“阿姐此言差矣,與人相配,又怎能僅用容貌相談而論,他自是高官厚祿,我雖出于鄉野,往後也能靠一己之力傍身,即便無這容貌,也不覺低他一等。”
“阿晚心性,與常人不同,是阿姐狹隘了。”陸聽蕪受教在深宅大院,倒是第一回聽此等言論。
陸聽晚望着銅鏡裡的自己,江陵時,母親亦會教其點妝,習得一手好妝藝,卻從未用過如此上等的脂粉。
原本無暇如玉的面容,輕點口脂,便能讓人浮想聯翩,就連陸聽蕪也暗自感慨,這妹妹嫁過去,程羨之即便對公孫雪一往情深,也難免不會為她姿色動容。
“阿姐,這是騾子黛?我聽阿娘說騾子黛乃西域貢品,何其珍貴,畫眉最是好看……”陸聽晚一副少女對新鮮事物的好奇模樣。
嬷嬷制止其言:“二小姐,江氏為姨娘,您當稱呼姨娘才對,阿娘乃是叫主母的。”
陸聽晚臉上的笑容隐去大半,陸聽蕪聞言道:“嬷嬷無妨,妹妹在江陵鄉下待久了,這些禮節一時難改,也是情理之中。”
“大小姐說得是,隻是入了程家,二小姐一言一行代替的都是陸家,主君在前朝頗受太後倚重,稍有不慎,便會牽連母家,是以主母特意要老奴多囑咐二小姐。”
“嬷嬷的話,我都記住了。”陸聽晚笑得燦烈,陸聽蕪瞧她沒心沒肺,心态甚好,倒不像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屋外迎親隊入了陸府,陸聽蕪問着嬷嬷,“時辰到了嗎?”
陸聽晚心思在眉上,銅鏡裡的她冰肌玉骨,清眸流轉,騾子黛畫的眉着實好看。
院外唢呐奏響,餘音繞梁,賓客道喜。
銅鏡把她一雙嫩出水的面頰映得通紅,正細賞螺子黛畫出細眉的陸聽晚,隻聽得陪嫁侍女風信的囑咐。
“二夫人,您怎麼把蓋頭給掀了呀?”風信從榻上拿起蓋頭欲要遮回去,“這喜蓋得要新郎官來替您取的,不然不吉利。”
陸聽晚從銅鏡前轉過身,将風信手裡的蓋頭随手丢在案桌,雲淡風輕道:“阿姐不是說了嗎,程羨之與公孫雪情投意合,今晚定然是要去大夫人房裡承歡的,又豈會來我雁聲堂呢,你且把心放在肚子裡。”
雁聲堂外鳴鼓聲不絕,熱鬧自白日至夜幕不散,不知許久庭院才逐漸靜下。
身上的嫁衣早已東一件西一件搭在屋内,陸聽晚隻着一身淨白裡衣,翻着嫁妝櫃子。
案上的紅蓋頭不知何時到了腚下成了坐墊。風信急死了,這祖宗出嫁前與嬷嬷應得好,轉頭入了程府,規矩都抛之腦後,奈何她還勸不動。
風信幾欲要瘋,“二夫人拿箱子做什麼?”
陸聽晚寶貝似的捧起木匣,發覺上面蹭了髒污,順勢又擦到紅蓋頭上,方才心滿意足開了木匣,細數着裡邊的嫁妝。
“我打聽過了,程羨之與父親在朝中針鋒相對,在府裡也不會太善待我。不過無妨,我既是太後安排過來的,隻要不去招惹,他也不會動我分毫,各自安好便是。”
夜色正濃。
風信不解,“二夫人,嫁了人就是要倚靠夫家的,您不讨好主君,往後如何在程府過日子呢。”
“夫人還給我備了不少嫁妝呢,看來也沒白替阿姐嫁過來,”陸聽晚未放心上,“程羨之,剛及弱冠,官至前列,必有過人之處,謀大事者,又怎會胸襟狹隘到容不下我?”
“且不說旁的,程陸兩家本是對立,太後在他與公孫雪成婚之日,指婚陸家,用意誰人不知。他即便不想容我,也得好好伺候着,若出了事,豈不是被人拿了把柄?”
“一朝仆射,若想不通其中道理,如何立足朝堂爾虞我詐之中?”
陸聽晚通透,京都皇城,父親為朝中重臣,任尚書省左仆射之位,而程羨之為右仆射,與父親官位同級。
聞程仆射未至十六歲殿試得一甲,拜師于中書令公孫飲門下,政績卓著,未及三年便一路升遷,皇帝還将護衛皇城的禁軍交由他手。
此人雖走的文人路,卻頗有殺伐的威名,手段狠辣,皇城中素有“活閻王”之稱。
隻是這麼一個人,卻唯獨對公孫雪一往情深。
太後執意要兩家聯姻,将陸家女兒強塞給程羨之,目的可想而知,不過是忌憚公孫家與程家聯手,得要安插一個自己的眼線在程羨之身邊為她傳遞情報。
即便如此,她嫁入程府,須先取程羨之信任,再談情報。然此間,她并不打算取程羨之信任。
院外喜鬧逐漸消散,她将手上的現銀分三份,明眸裡裝着紅燭,堅定地打定了主意。
她要悄摸出去經商、賺錢、和離,這京都,自是誰愛待誰待,她江雁離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