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盛言一口氣關上門,沒敢回頭,他靠在門背上,整個人埋進手掌裡。
屋子裡漆黑一片,隻聽得見他沉重的呼吸。
他閉上眼,浮現的全是林硯周說話時看向自己審問的眼神,将他從頭到腳澆得很難堪,伴随接踵而來的質問語氣,許盛言耳邊的人聲嘈雜不斷。
像是有無數個林硯周圍在自己身邊,一遍又一遍重複剛剛的發難。
啪——一個又響又亮的耳光。
許盛言臉上瞬間印出手指紅痕。
果然,還是這個方法最管用,他整個人倏然甯靜下來,耳邊人聲被持續的嗡鳴取代,腦中空白一片,像經曆了場海嘯後的廢墟。
他站起來,緩緩走向浴室,如往常般洗漱換衣服,直到躺上床時,整顆心才重新跳動起來。
他不應該來的,許盛言徹底入睡前,又一次想。
飛回闵港的頭天晚上,陳競找人在沙灘邊組了一場舞會party,許盛言沒有如期待般迎來一場高燒,事實上,生活不是拍電影,哪來那麼多的巧合,多數人隻是在被日子捶打後,第二天依舊笑臉相迎。
沒有故事裡的男女主那般,有一場恰如其時的高燒。
去逃避現實。
陳競請來一支當地非常有名的樂團,場地依沙灘而搭,風情彌漫,空氣裡都是恣意的味道,服裝并未如正式舞會那樣設限,穿比基尼的、禮裙的、西服、短褲、各樣都有,甚至有幾位穿着房間裡的拖鞋便來了。
夜風有涼意,許盛言穿了一件很樸素的絲質上衣,搭配淺色長褲,若有選擇的話,他肯定不願穿這件,前面看起來并無不妥,但在後腰處,卻有個三角形的镂空設計。
點到為止的露膚,總是引人遐想無限。
他的衣服款式大部分都很日常,看得多了,總覺得寡淡,許盛言便會選擇一些富有小巧思的衣服設計,衣服本身并沒有錯。
穿着打扮,并不會讓别有用意者的心思削減半分,莊明燊的想法他管控不了,但他會在意林硯周的看法,無所謂被誤會的這個選項裡,并不包括林硯周。
比如,對方隻會在看到他衣服上的設計時,很自然地猜測,你瞧,他就是那樣的人。
可為了無中生有的事,而放棄自己的穿衣權利,也顯得有些荒謬。
最終,許盛言決定,随她媽的便。
總不能不穿衣服了。
林硯周很晚進場,比起周圍一圈精緻得體的裝束,他就顯得随意多了,隻是淺灰色的薄褲加體恤,他人高挑,頭發不做造型時,連荷爾蒙都是青澀的味道。
有人到他身旁寒暄,在預判出他下一步眼神動向前,許盛言率先退到了人群之後。
躲開了他看過來的目光。
香槟塔側方,一組管弦樂團悠揚綿長,輕而又輕地蓋過一切慌張。
如果許盛言打電競的話,應該是個卡視角的好手。
他這麼多年,他的技術越發爐火純青。
耳邊響起一曲華爾茲,男男女女,各自為伴,在海邊優雅起舞,許盛言不會跳舞,他四肢很僵硬,比起這種場合,他更願意應付煎熬的酒局,隻好找了個角落把自己埋起來。
但陳聿還是發現了他。
一坐下,便和他有頭無尾地說了許多事,許盛言随意應付幾句,連陳聿都看出了敷衍。
“真沒有。”許盛言笑歎,“你得允許每個人都會累吧。”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陳小少爺這樣精力十足的活力。
陳聿肩膀一沉,偏頭很是感傷:“對,你們一個個都沒空。”
許盛言疑問:“什麼叫都?”
“我哥喽。”陳聿指了指那頭,坐在林硯周旁邊的身影,“這幾日忙得神神秘秘,整日圍着拍行轉,度假都度不清淨。”
大概是做賊心虛,他有差點露餡的嫌疑在前,許盛言不忍多問了一嘴:“什麼事,春拍的嗎?”
陳聿放下杯子,語氣不滿:“應該是國際巡拍的事,懶得問。”
許盛言便沒接着深究了,他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即便嘉德利那邊追尋源頭,也不會查到自己身上,各方早已打點好,查到最後,無非也是不了了之。
宋年希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對面,原本坐着沒動的林硯周,望見他來,主動起身到她身邊搭話。
老天大概真的愛整蠱人類,許盛言正正好和他們相對,他坐的位置,想避也避不了,即便瞥開,餘光裡也能有兩人殘留的虛影。
就像是故意塞到他面前。
不知林硯周說了什麼,宋年希面露詫異,随後又帶着笑意和他說了些什麼,兩人說得又來有回,全然不似他和林硯周那些尴尬又火藥味十足的對話。
他清楚知曉這倆人都對彼此沒意思,但即便是如此不相幹的兩人,都比他們相識十幾年的關系友善。
但很合理,生意場上,絕對的利益關系永遠比感性情感來得長久。
許盛言指節叩了叩杯壁,冰塊碰撞在酒中打轉,他注視良久,仰頭喝完杯中餘酒。
他向來喝不慣加冰的威士忌,低溫讓酒精的銳利感更加刺喉,像嚼了一口碎玻璃。
但他仍舊點了這杯酒。
清晰的刺痛,才可能保持完全清醒。
不知哪裡插入的鋼琴曲,十分突兀,一改樂團的演奏風格,許盛言側頭去看,才發現是那日同他們一起打球的趙小姐坐在鋼琴前。
豪門裡樂器是少爺小姐們的必修課,可以不精,但不能不會,趙小姐的指法能看出她應該是拿過國際獎項的那類人,選擇的琴譜并不算難,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旁邊小提琴完美融進來,節奏由慢變得律動而綿長。
莫名和許盛言手中的杯中餘酒,格調相似。
陳聿看着她,頭也不回地問:“好耳熟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許盛言手指收緊,捏住杯子,檸檬的餘香似有若無:“《一步之遙》。”
海邊猛地卷起一股強風,女士們的裙擺随法式桌布飛揚飄曳,琴鍵落下幾個重音,C調小提琴突然激昂熱烈,蓋過鋼琴的深沉。
許盛言說出這句話時,無意擡眸,與林硯周視線相撞:“是一部電影的插曲,你大概看過。”
陳聿沉醉在抑揚頓挫的曲調中,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麼。
越過人群茫茫,視線的那頭,林硯周神色凝重,盯着許盛言的臉不肯挪移,對身邊人說:“所以,你最好管住莊明燊,這裡不是北美,都是身邊人不可能由他胡來。”
說完這句,他看到視野裡的許盛言,轉身又走掉。
宋年希靠在躺椅上吃蓮霧,懶散道:“嗳~莊家都管不住他,我說有什麼用,你不如指望他繼續回北美讀書。”
林敬琛想起之前聽到的消息,同他們講:“聽說阿燊的爸爸想讓他回來做事?”
宋年希緩慢地點頭:“嗯哼。”
“他性取向的事,家裡知道嗎。”林硯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