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了不得嗎?為何不逃?”她轉頭望着蕭青雨問道,“就憑一條繩子、一座高台便能困住他嗎?”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她已經不悅地雙手撐着桌子,目光筆直且專注地黏在蕭青雨臉上。而此時兩人不過幾寸之距。
薛鳴玉:“你怎麼不回答我?”
“我該說什麼?”
蕭青雨反問她。
“你難道能指望一個妖讀懂一個人的心嗎?”
“我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淪落至此。我隻知道如果你來桐州是為了他,你想要他活,就該想方設法地救下他;你不在意他,也不願為他涉險,那就什麼都不用做。隻要站在這兒就好。”
“站在這裡,然後看他自生自滅。”
他起身重又把窗戶打開,并順着喧嘩聲朝下張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但是如果你後悔了,你不想要他死——”蕭青雨從乾坤袖中抽出一張弓和一支箭,然後輕輕擱在桌上,對她道,“那就拿着這張弓與這支箭将束縛他的東西……射下來。”
“你敢嗎?”他望着她。
薛鳴玉微怔。
她的一隻手放在了那張弓上,并逐漸握緊。
“有何不敢?”她攥住了箭,突然平靜下來。
薛鳴玉從前一無所有的時候不會害怕,如今依然不會。大不了就是回到一無所有,大不了就是一死。她總要賭一把。
她的肉蓮骨。
她的機緣。
以及她撿回來的薛鳴川。
*
她立在了窗邊。
她的視線慢慢鎖住了一片寶藍色,而後屏氣凝神。臉孔因為過分專注而沒有絲毫情緒,隻剩烏黑的眼神。總是這樣……她的眼神總是她臉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蘸飽了墨汁。
因而看見她,便不自覺看她的眼睛。
薛鳴玉不緊不慢地張弓搭箭,然後漸漸向下調整準心。直到箭矢尖銳的一點終于停住,她沉靜地呼吸。弓弦緊緊繃起——
而後猝然彈回。
隻聽得“嗖”地一聲,飛箭便如利刃般劈開空氣,猛地穿透了昂貴的布料。
直插心髒。
陸大人蓦然回首,一下便與她的視線在半空中砰然相撞。他伸出手指向她,口中意欲說些什麼,卻隻是滲血,然後顫抖着突然哇出一大口血。
他驚怒交加地捂住了心口,撲通一下直挺挺向後栽倒在地。
……
是她的,便隻能是她的。
是她的,便不能略過她而輕易死在别人手上。
薛鳴玉慢慢放下弓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所有人。
幾乎是瞬間的寂靜。
所有人都死了一般。
不知道說話,也沒有反應,僅僅僵在原地。
還是柳大人先動作起來。他慢悠悠看了她一眼,而後起身不疾不徐地使喚侍衛們快些扶着陸大人下去。他自己則是替這位同僚用靈力護住了心脈。
“你竟然是要殺他?”
蕭青雨注視着她,似乎看見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我隻是讓你射斷那些繩子,你是誤會什麼了嗎?”
“不是誤會。”
薛鳴玉輕巧地答道。
“繩子射斷了還能再綁,唯獨人不能。”束縛他的東西,不是繩子,是人。是那位陸大人,以及他俯首稱臣的聖上。
薛鳴玉微微笑起來。
她瞧着那件寶藍的衣衫逐漸被紅得發黑的血漬吞沒,忽然有些遺憾。因為這些人她暫時還一個也殺不了。
……
她望着陸大人的時候,衛蓮舟正在望着她。
他的肉身在被烈火煎烤,疼痛不已,而她卻冷淡地與他遠遠相隔,看着似乎面無表情,空白得仿佛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天——
她坐在死人堆裡,翻來覆去地瞧着一枚銅錢。灰蒙蒙的天映在她背後,仿佛一座随時要塌陷的山。然而她沒有被山壓倒。
她突然站起來抱着那塊砸死人的石頭跑去找那幾個替婦人收屍的官兵。
“把它和她一起燒了罷,”她說,“她殺個人不容易的。”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所以衛蓮舟後來想也不想地跟着她上了山。
他失神地凝望着薛鳴玉,可她的臉卻一會兒是幾年前他遇見她的模樣,一會兒是如今長大的樣子。他好像看不清她了。
“薛鳴川。”
有人在叫他。
“薛鳴川!”
他渾渾噩噩地擡頭。
“薛鳴川——”
衛蓮舟在朦胧的視線中突然看見了薛鳴玉不耐煩的臉,而後刹那間驚醒。
“上來,薛鳴川。”
他聽見她命令道。
然後他狼狽地避開了她的注視。
認識薛鳴玉,總要先認識她的眼睛。
喜歡薛鳴玉——
他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