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每次上班的時候總是會先去程殉的病房那裡看一眼。
雖然程殉目前情況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按流程應該是可以轉入普通病房或者出院了,但是程殉身份特殊,醫生是沒有權限處理他的去向的,白霧隐隐約約猜得到最後結果大概隻會是黑鷹來親自接程殉離開。隻是近幾日邊境動亂,這位剛剛上任的元帥又去了前線,估計接程殉的日子隻能往後拖。
所以白霧每一天都是心驚膽戰的。
按理說,皇家醫院的安保措施已經很完備了:直屬皇室管轄,所有工作人員都經過三重政治審查,外圍還有軍部精銳駐守。程殉虛弱的身體狀況更是讓他連病房門口都走不到。白霧知道,黑鷹堅持将程殉安置在這裡,表面上是看重皇家醫院的醫療水平,實則是對軍部醫院的不信任。可是這樣做的代價,是讓這些未經軍部實時監控的醫護人員,能夠頻繁接觸身份如此敏感的程殉。
程殉半死不活地躺在那裡的時候,他根本就沒空想這些的,隻覺得能把他救過來就好了。現在白霧隻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風暴,而搶救時的平靜隻是暴風眼中心那虛假的安甯。
而當白霧沒有在病房看見程殉的身影,莫莉又憂心忡忡地上來告訴他,幾天前精神映射儀被黑客入侵,在程殉進行評估的時候給他展示了異常的、會刺激他的畫面的時候,白霧感覺自己那些不好的預感好像已經變成現實了。
當時黑鷹隻叫他救人,沒有叫他全程保護程殉的生命安全啊,他也保護不了啊。白霧打開了自己的通訊,近期聯系人的次數排行裡第一位還是已經把他單方面拉黑的萊恩,黑鷹居然已經成為他近期聯系人的第二位了。
他硬着頭皮給黑鷹打電話。其實他一般給黑鷹打電話,黑鷹都不會接的。
但是這次接通了。
“什麼事?”黑鷹的聲音有點沙啞,也可能是通話信号不好。
白霧不準備和黑鷹隐瞞什麼:“我剛剛接班,但是我沒在病房看見程殉。你以軍部的名義出一份調查令,我現在就去查監控。”
隻是白霧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黑鷹的回應,但是他聽見了凄慘的喊叫。他還以為是通訊出了什麼問題,但是通話顯示着還在繼續。
“黑鷹,能聽見——”
“我聽見了。”黑鷹的聲音沒什麼變化,好像剛剛的沉默隻是因為他們沒有什麼别的話說,“不用查了,我已經看到他了。你準備好手續,我現在過來把程殉接走。”
通話挂斷。
黑鷹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垂死掙紮的人,一腳踩碎了他的手和手裡握着的毒劑。他把那人踢到巷子的角落,那裡已經歪歪扭扭躺着好幾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了。
“母星的人都是屬老鼠的嗎?到處都有,怎麼殺都殺不幹淨。”黑鷹也覺得很荒謬,幾天前他接到情報說母星的人又在組織對程殉的暗殺,他本來不用放在心上的,母星的人不可能直接進醫院去傷害程殉——但是程殉可能會自己出來送死,這絕對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所以當手下告訴他程殉開始在醫院摸排路線的時候,他幹脆就随着程殉去了,反正當康複訓練了。而到了程殉真正出來那一天,就是把這些人一網打盡的時候。
黑鷹把這些耗子處理完了,弄得自己也是一身的血。他走出巷子,朝着程殉站着的方向走去。
他一看程殉的表情就知道了,這人估計以為自己吃的是毒藥,臉上的表情跟上了刑場差不多。
他歎了口氣走到程殉面前。那個大娘看着穿軍裝的來了,又看了看四周好像都沒什麼人,趕緊把車子推遠了。
“你能不能不要一天都一副死人樣子。”黑鷹見不得程殉這樣,感覺他下一秒就要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程殉手裡剩下的半塊餅直接滑落在地上。黑鷹又穿上了軍裝,在太陽下他身上的那些金屬勳章都在閃光,他僅僅用了五年的時間就獲得了那麼多的軍功嗎。他如同一顆已然長成的樹,筆挺地站在程殉面前,無聲地宣告着他現在正是最風華正茂的時光。
“你來了。”程殉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快要哭出來,不是因為害怕或者别的,隻是因為他真的來了。
一如既往。
程殉好想回到十九歲某個同樣熱烈的下午,帝國軍校藍天白雲下空空蕩蕩的戰鬥場,也是這樣好的太陽。
人之将死,終于可以從中那些世俗桎梏解脫,大大方方地看向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
程殉又用眼神描摹了一遍黑鷹的臉,用手靠着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吃痛的右腿往前一邁,整個人撞進了黑鷹的懷裡。
黑鷹下意識伸手接住他,隻是他沒想到程殉會主動抱住他,他的軍裝上全是血,早知道先換一件了。
“你受傷了?”程殉也感受到了血味,他在黑鷹的懷裡着急地用手确認出血點在哪。
黑鷹用最輕的力氣抓住了程殉到處亂摸的手,看着程殉擔心的神情,還是覺得這個表情自己比較喜歡看:“不是我的血。”
“你......”程殉有點反應過來了,因為如果他剛剛吃下去的真的是毒藥,這毒藥起效也太慢了,“你把那些原本要來處理我的人......”
“不然呢?”黑鷹挑了挑眉,好像是在嘲笑程殉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那你準備怎麼處置我。”程殉剛剛眼裡的溫柔慢慢消失了,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在等待着審判的罪人,看向任何東西的眼神都是失焦的。
黑鷹暫時還沒空回答程殉問題,他一把扯下程殉身上的大衣,力氣大得拽得程殉踉踉跄跄差點沒站穩。黑鷹把自己的軍裝披風脫下,緊緊裹在程殉的身上。
隻是黑鷹的披風對于程殉來說有點長了,而全羊毛的材質也有點太重了。在程殉馬上就要因為無力而癱倒在地上的時候,黑鷹已經把他打橫抱起來,程殉顫抖着地緊緊抓住黑鷹胸口的衣服。
“别抖。”黑鷹命令着,手臂卻收緊了,“我和你的賬得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