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是一塊太硬的鋼闆,程殉是一團太軟的棉花。
程殉把那碗魚糜都吃完了,其實他吃到後面的時候明顯已經感覺有點吃不下了,但是他還是都咽下去了。他像終于完成任務一樣把碗放在床頭櫃上,用濕漉漉的眼睛看着白霧:“如果你能碰見黑鷹,能不能幫我轉告他,無論他準備怎麼處置我,請盡快開始吧,我已經不想再這麼拖下去了。”
白霧也算是和黑鷹認識十年了。說不上多了解黑鷹吧,但是白霧真的覺得像黑鷹那樣特立獨行的人從一開始會容許程殉留在自己身邊,便足以說明程殉在他心裡的重要性了。
五年前黑鷹受傷的時候,他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他的碩博連讀申請考試,停戰第三個星期一個陌生的電話突然在淩晨三點響起,是黑鷹在無政府地帶那邊的朋友給他打的,說黑鷹負傷還要參加地下機甲場的比賽,攔都攔不住,那個本來就沒有好的傷口都快被打爛了,無政府地帶沒有什麼好醫生,問他能不能過來看看。
白霧在心裡重複了好多遍“醫者仁心”後,連夜買票去了無政府地帶。他一去地下機甲場,就看見擂台上那具熟悉的怪物機甲“哐哐”砸着一具跑都不知道該往哪裡跑的母星制機甲。黑鷹哪裡是傷口快潰爛了,白霧看他狀态火熱得很,感覺下一秒就要一個人單槍匹馬去進攻母星了。
程殉那一刀其實捅得位置挺準的,上腹是人操縱機甲的重要核心力量位置,如果換個普通士兵可能真的再也不能操控機甲了,這大概比死還難受,但是他捅的是黑鷹。雖然黑鷹那一刻沒有穿戴機甲,但是他的身體素質和愈合能力本來就異于常人,在醫院做完手術躺了幾天後便出院了。
黑鷹在無政府地帶的手下們看見白霧像看見救星一樣,紛紛走過來朝他吐苦水。
黑鷹接手這個地下機甲場隻是一個純粹的意外。那時他剛剛從實驗所出來,大帝還是想除掉這個危險的兒子,他在帝國受到了軍部的内部通緝,隻能躲在無政府地帶。他身無分文,于是靠打非法的機甲決鬥賺錢。結果他太厲害了,當時管理地下機甲場的是一個曾經在帝國軍部服役,後來開始搞雇傭兵等非法生意的大佬,本來想收黑鷹當他的幹兒子,查明白他的來曆後差點就把他當神仙一樣供起來了。但是黑鷹确實很喜歡無政府地帶無拘無束、适者生存的氛圍,也願意幫逐漸身體衰弱的大佬去擺平那些他已經不太能處理的問題。大佬病逝之前,便把他手下的一些生意和機甲場一并送給了黑鷹。
雖然後來大帝又想拉攏這個早已離心的兒子,讓他回了帝國,但是黑鷹隔三岔五就會回無政府地帶,大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黑鷹也從不隐瞞他在無政府地帶有生意的事情。
隻是黑鷹确實很久沒有上場了,而且他上場從來都是絕對的碾壓,根本沒有什麼博弈,隻有兇殘的虐待,那些手下都焦頭爛額地感覺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白霧也沒辦法勸黑鷹,他看着台上的黑鷹像是終于玩膩了獵物的捕食者一樣一拳把對面的機甲徹底幹報廢,然後褪去自己的機甲翻身下擂台,觀衆席上的呐喊與他毫無關系,他隻是一邊走向後台一邊從口袋抓出一隻煙放在嘴裡,還順手擦了擦剛才濺在臉上的血。
他推開休息室的門,裡面煙霧缭繞、悶熱無比,黑鷹隻穿了一件背心,靠着座椅癱在那裡,煙灰像雪崩一樣散落在整個房間。他走到黑鷹旁邊,黑鷹看見他了但是也沒和他說什麼,隻是沉默着抽煙。
然後黑鷹說了一句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黑鷹問他,當時白霧給萊恩表白被拒絕後是什麼感覺,是不是也感覺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擺脫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白霧沒想到黑鷹居然還有為情所困的一天。
但是他很快也想明白了,黑鷹讨厭任何形式的束縛,哪怕是被他自己的感情。
黑鷹閉上眼睛,煙霧讓他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白霧幾乎從沒有見過黑鷹這麼靜默地坐着,煙已經燒到了他的手他都沒有任何動作。
“我把他找出來了又能怎麼樣呢?我把他殺了又能怎麼樣呢?”黑鷹的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這不是又一次對戰宣言,這是他試圖扼殺自己的感情但是卻失敗後的投降書,“我再也沒有辦法得到我想要的了。”
“白醫生,你在聽我說話嗎?”程殉注意到了白霧的走神,出聲把白霧又拉回了現實。
“其實我也挺想問你的,以黑鷹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你的醫生,”白霧看着那個幹幹淨淨的空碗,也看着一直靜靜看着自己的程殉,“你當年對黑鷹,到底是不是全是利用,毫無感情。”
“當然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白霧上前把空碗拿在手裡,“我也無法判斷你說話的真假。”
“對不起,”程殉的神情依舊如常,但是他已經把指甲緊緊掐進肉裡,“你們怎麼想我、怎麼對待我都行,但是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們可以給我用刑訊的手段,其實什麼事情都總會有個答案。但是我已經......早就......不知道......我的心去哪了。”程殉說這句話的時候,每個字之間都停頓了很久。
白霧以為他又哭了,或者他的病又發作了。但是程殉隻是皺着眉坐在那裡,像一隻被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在他無法呼吸的地方他甚至都沒有掙紮的力氣,隻能一點一點等待着生命的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