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把碗遞給女人,女人從小孩手裡拿了個小勺子。她坐在那人床前,僅僅是坐在他旁邊便可以聞見創口腐爛化膿的味道。她把那人的頭朝着自己的方向轉了一點,用勺子挖了着稀薄得可憐的玉米粥,往那人的嘴裡送了一點點進去。
那人吞咽的時候喉嚨上下滾動,他明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女人有點不忍心再看他,她歎了口氣說:“你必須得吃東西。”
女人并不覺得這人現在是神志清醒的,她攪動着碗裡的粥,準備喂第二口,突然聽見了一句細不可聞的話:“我知道。”
她立刻擡頭盯着床上躺着的人,看見那人也眼神清醒地看着自己。他其實長了一張很柔和的臉,根本不像是需要勞動改造的對象。他微微張開口,沙啞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們。”
你們。
他不僅謝謝女人,也謝謝那些士兵嗎。女人沒聽懂他想表達的意思,再看向他的時候,他已經腦袋歪到一邊,失去意識了。
女人趕緊放下碗站起來,想去找士兵說明現在這個人情況的嚴重性。但是她回頭,看見那天領頭的士兵帶着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已經站在門口了。
還算來得及時。趕上了。但是這到底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呢。
“程殉,你會後悔回到母星嗎?”
“程殉,你雖然戴罪立功,但是軍部已經無法再信任你。軍部決定剝奪你的機甲使用權利,并且為了檢驗你說的話是否真實,我們會用測謊的手段來檢驗你。”
“程殉,我很抱歉地通知你,軍部沒有通過你的複職申請,并且決定對你在帝國的違紀行為提起公訴,你将會去到軍事法庭等待審判。”
“程殉,你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與終生勞動改造。你将在母星特殊政治監獄完成你的刑期,在這裡會有專門的人來幫助你重新整理你在帝國的所有經曆。”
“程殉,你與黑鷹到底是什麼關系?他為什麼會幫你複學?你對他又到底抱着什麼樣的感情?你是否在與母星斷聯的兩年裡已經徹底背叛母星,而你現在回來是否帶着帝國的目的與敵意?程殉,你是否早已成為了母星的敵人?”
“程殉,你到底為什麼回母星?”
“除了母星,我無處可去。”
5年,1825天,兩年生不如死牢獄,三年不堪重負勞動改造。其實程殉從天台上跳下去那一刻就猜到了自己的下場,從他喜歡上黑鷹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悲慘未來。
他已經解釋太多次為什麼沒有積極嘗試聯系母星,為什麼一直停留在黑鷹身邊,為什麼不按母星給他安排的計劃行事。可是坐在他對面的人不相信他愛上了黑鷹,他們總是覺得人是利益動物,隻有利益才能驅動人的行為,所以程殉是因為覺得帝國很好、又與皇室的人熟絡,才不顧一切想留在那裡。
所以在那個跟地獄沒有區别的監獄裡,程殉的機甲是被活生生剝離的,他不僅失去了他從年幼時一直學習的機甲,也失去了從此以後使用右手的權利。監獄裡的所有刑罰他都受過,每天睜眼閉眼都是痛的,時間久了人也已經麻木了,他們讓程殉說什麼他跟着說就是了。他通敵,他叛國,他昔日母星軍校機甲操縱第一名去了帝國卻沒有抵抗住誘惑淪陷在敵人的糖衣炮彈裡。
說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但是這樣也好,他也覺得那些過去難以承受。他身上流着母星的血,在黑鷹身邊自欺欺人的日子每多一天,他的罪孽就更深一點,他清楚的。
他早就不奢求任何東西了,隻想把他應該承受的懲罰都受完,如果他還活着,找個安靜的地方了卻殘生就可以了。
他偶爾閉上眼睛,還是會想起那些在艦艇裡看過的無邊宇宙,原來宇宙這麼廣袤,原來人類那麼渺小,他第一次坐艦艇離開母星的時候就被那景色深深震撼住了。
他也曾經看見過好多星星。也發生過很多很好的事情。
被軍校第一名錄取那一天,去在帝國遇見黑鷹那一天,和黑鷹打的你死我活那一天,被黑鷹救下那一天,黑鷹帶他去開艦艇那一天。
好多回憶。記住這些,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