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程殉在浴室的鏡子前盯着自己剛洗過的、還在滴水的臉。他最近好像總是在發呆,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會出神,直到過了很久才能回過神來。
集合的時間是兩點半。自從昨天的事情之後,程殉也沒有再見到過黑鷹。
黑鷹之前和程殉合作的時候,是一向都不怎麼愛說話的。在這次最後的集中會議上,一旁的副指揮激情昂揚地說了很長一段鼓舞士氣的話後,黑鷹也沒有多說什麼。這位寡言的指揮官隻是又确認了一遍行動準備工作。
程殉沒有職級,站在離黑鷹很遠的地方。遠遠看着他,才覺得他确實是比五年前看起來長開了些,更像那些會出現在新聞裡的、引領着大家往前走的人了。
黑鷹親自帶隊的突擊隊是在副艦艇裡單獨集合的。程殉進去的時候,裡面還沒有人,黑鷹一個人站在控制艙裡抽煙。條例上控制艙是禁明火的,但是黑鷹本來就不在乎任何規矩。
程殉沒想到自己是第一個來的,他以為那些人應該都會比他早。他蹲在一邊,其實他現在确實沒什麼事情,隻能裝作低頭檢查着自己已經檢查過無數次的機甲啟動裝置。
黑鷹愛抽的煙味道很特别,混雜着機油的味道。程殉自從開始學機甲便日日面對這種嗆人的氣味,但是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種張烈的味道,好像一直在進攻着人的鼻腔。
程殉吸了吸鼻子說:“一會軍隊的人看見你在這裡抽煙,會在背後說你的。”
“這次你不要像以前一樣一個勁往前沖了。”黑鷹沒有回應程殉的話,“如果遇到什麼危險的情況,也不用管我。”
程殉正想反駁我難道會替你去死不成,但是他想起來自己好像确實為黑鷹這麼做過,還不止一次。
好像他真的很愛黑鷹。
這份連他程殉本人都無法理解的愛,支撐着他渡過了黑鷹讓他強制留在自己身邊的這三年,也讓他從留在黑鷹身邊那一天就産生了某種幻覺。黑鷹對他算不上好,但是也絕不是對他最壞的人。黑鷹沒有如他最初所說的那樣将他賣掉,而是讓本來已經退學的他在軍校重新入學。雖然他被強迫天天同黑鷹待在一起,但是他本來就喜歡黑鷹,這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懲罰。
雖然黑鷹不會喜歡他,但是他需要一個輔助他戰鬥的搭檔。這種莫名其妙越來越合拍的生活讓程殉都差點忘記了之前所有沉重的過去,也差點忘了自己是誰。
程殉不敢擡頭去看黑鷹,不敢面對黑鷹此刻會看向他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神。他聽見一陣嘈雜聲,是那些士兵在往這邊過來的聲音。
他說不清是希望現在這樣的時候長一點,還是短一點。
淩晨三點,帝國第一艦隊抵達母星。按黑鷹的計劃,兵分三路逐個擊破母星的軍部、政府和幾個重大軍事基地。
對于帝國的突然強攻,母星毫無防備。其實帝國選擇這個時候進攻母星,也是看準了母星正值内亂之際。
與帝國的君主專制不同,母星呈現着一種軍閥割據的狀态。掌握了機甲力量的各地軍方各自為王,中央政府在其中隻是起一個協調作用。而近幾年母星中央軍部逐漸不敵地方聯合隊伍,大有失權之勢。
黑鷹的進攻方式從來都是直接明了,他們一行人就是浩浩蕩蕩的匪徒,不計成本地要把這裡弄得天翻地覆。
母星軍部總局比他們所有人想象中的都還要更破敗。自幼在帝國現代化建築裡長大的軍士們很難想象用機甲火炮攻擊這裡的牆體時,牆皮會整個碎掉,如同冬天的大雪那樣撒滿了整個屋子。
低矮的樓層使得很多士兵的機甲都施展不開,年久失修的鐵門一推就“吱吱呀呀”亂叫。整個環境都好像他們好像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很久以前。
他們也迎來了他們預想的激烈反抗。但是那種程度的攻擊也是幾十年前的老招式,其實随便在軍校找幾個剛畢業的學生真的就可以解決,強度甚至不如他們中的某些人參與的對抗帝國内部犯罪分子的大型戰役。他們能明顯感覺到對方不适應這種黑暗的偷襲戰,可能是沒有裝備支撐母星的士兵明确判斷敵人的行動,他們浪費了很多炮火。
黑鷹沒有遇到他想象中的對手,他碰到的隻是一群負隅頑抗的雜碎。以他的力量,弄死這些人就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隻是他攬了這個消殺螞蟻窩的活,也隻能硬着頭皮幹下去。程殉還是跟在黑鷹旁邊,處理着所有可能對黑鷹有威脅的危險。
隻是黑鷹眯起眼睛,好像程殉隻是把那些人弄暈了,并沒有攻擊緻命點。
天快亮的時候,這些在帝國天空下看了一輩子模拟太陽的人第一次看見了人類真正的太陽。他們從血泊裡擡頭,有些膽子大的人甚至已經收起了機甲。已經有人在母星軍部上方插上了帝國的旗幟。黑鷹站在天台上,正在通過通訊聽着其他隊伍傳過來的報告,如他所想,整個母星的軍事力量都是豆腐渣工程,一撞就碎了。
他看見褪去機甲的程殉朝着他走過來。初升的紅日和程殉臉上滲血的傷口是一種顔色。帝國模拟的太陽總是金色的,原來太陽還可以紅得這麼濃烈。
無數士兵也站在天台上欣賞日出,他們都仰着頭,盡可能多的讓日光照耀他們。帝國有個古老的傳說,長久凝視着太陽的人,會在恍惚間看見太陽背後的神明,正是因為有了日神的憐憫,一切才得以生長繁衍,才有了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