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邵跟穆青的打鬧沒持續多久,因為就在肖邵打算喊旁邊盯着他們看的煤團來幫自己的時候,穆青的手機忽然響了。
穆青單手取出了手機,然後劃拉出界面。
肖邵看了一眼,雖然是穆青的手機,但屏幕上顯示的這個号碼他卻很熟悉。
“我爸的電話?”肖邵問,手還是捏着穆青的臉。
“嗯。”穆青揉了揉肖邵的頭發,“估計是想問問我怎麼解決你倆之間的問題。”
“啊?”肖邵有點兒不理解,“就這麼直接告訴我了啊?”
“你不是都看見了嗎?”穆青盯着肖邵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那我們要不重來一遍?”
肖邵剛想問重來什麼,下一秒就發現老爸挂斷了電話。
但沒過一會兒,老爸就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穆青這次也沒有接,而是看着他,沖他擡了擡下巴:“說吧。”
“說什麼……”肖邵不确定地吐出自己剛說了沒多久的那句,“……我爸?”
“怎麼可能是叔叔呢,他這麼晚給我打電話幹什麼?”穆青很做作地捂住了手機屏幕,“你肯定是看錯了。”
“我操。”肖邵被穆青這話跟行為逗得沒忍住笑,“你說的原來真是這個重來一遍啊?我剛還以為是我理解錯了。”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穆青點點頭,“你沒理解錯。”
“那為什麼忽然說要重來一遍?”肖邵問。
“我感覺你看着不開心,”穆青點了一下肖邵的眉毛,“好像不想知道這件事兒一樣。”
“我不是不想知道,也不是想知道吧。”肖邵深吸了一口氣,“我就是感覺……好像又想知道你們一會兒到底會聊什麼,又有點兒不想知道……算了,我自己其實也說不清楚。”
他真希望自己的腦子是數學題那樣的構造,雖然難懂,但最終還是能根據那些現有的條件得出答案,而不是總讓他在原地打轉。
“沒事兒,我懂你想表達的意思了。”穆青笑着指了一下外面,“那我去外面給他打這個電話,到時候看情況決定要不要告訴你。”
肖邵重新拿起了筷子:“行,晚上蚊子多,你記得帶個風油精。”
“行,”站起來的穆青笑了一下,“你慢慢吃。”
穆青出去的時候不僅拿了風油精,還拿了個小闆凳。
屋外的空間除了門口的那塊地,其餘都是黑沉沉的。但在對面的那些山上,閃爍着和這裡相同的、暖融融的燈光。
穆青大概能猜到肖邵老爸選擇現在給他打電話的原因,這人之前在咖啡店打電話的時候就試圖讓他說的詳細點兒,不可能又來問相同的問題。
那麼這會兒肖邵老爸打電話過來,隻有可能是因為肖邵老媽想聽一聽他會說什麼。
所以他說話的時候一定要做到謹慎再謹慎。
——加油穆青!你要相信你自己!
穆青一邊兒在心裡給自己努力打氣,一邊兒接通了電話:“喂。”
“喂。”還是肖邵老爸的聲音,但聽上去距離有點兒遠,大概是開了揚聲器。
能聽出這個不是因為穆青耳朵好,是因為他以前找别人要工資的時候,對方也這麼幹過。
那大哥看着人還行,但是把該給他按時發的工資找各種理由拖到了第三個月。穆青聽到對方總算接通的時候也聽到了那邊兒其他人努力壓住的笑聲,大概是想聽當時還沒成年的自己能為了那筆錢說出什麼花來。
“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麼事兒嗎?”穆青問。
“你之前說,我是覺得我兒子的性取向不合我心意才把他扔山上的,”肖邵老爸一字一頓地說,“對吧?”
“我說的是‘正常的父母不會因為孩子的性取向不合自己心意就把孩子扔到山上’。”穆青糾正。
“……這兩句話有什麼差别?”肖邵老爸問。
“我說的挺委婉的。”穆青回答。
那邊兒好半天沒有聲音傳過來,大概是不知道這句話要怎麼回。
穆青把坐着的闆凳轉了個方向,讓自己能夠望着對面的那些山。
他覺得有壓力的時候就會坐在這兒看那些山,然後想那些在山裡住着的人會不會也遇到和他相同的麻煩——會不會因為天氣原因而在半夜的時候也還在擔心地裡的那些蔬菜跟被圈養的動物,會不會也在朋友來問自己要不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害怕自己的一句話就導緻對方走岔了路。
總是沉默着的山和山上那些亮着燈的屋子其實都不會帶給他答案,而他們住在這座山的人和住在對面那座山的那些人也很少會有産生交集的時候。
但穆青每次隻是這麼在這兒坐一小會兒,心情就會好很多。
他也不是真的特别需要答案,隻是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定下來的地方。
“但一開始我不就是因為這個才把他送上山的嗎?”肖邵老爸停了一下,“你應該還記得這件事兒吧?”
“記得。”穆青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往屋子裡看了一眼,“你們當時說,如果我能幫忙把他的性取向扭過來,你們就負責我媽後續關于治療的所有費用。”
如果不是因為肖邵的老爸老媽在他填了那條莫名其妙的短信後真的打了電話過來、還說了這句話,他怎麼也不可能答應這種一聽就是在鬼扯的事兒。
于傑當時聽了都忍不住吐槽:‘這些人真不是騙子嗎?’
“你既然還記得,”肖邵老爸問,“難道就不覺得自己現在說這些話很奇怪嗎?如果我們沒想讓你把他的性取向轉過來,又怎麼可能把他送到山上還給你打錢?”
“不奇怪,”穆青回答,“我答應你們的時候也沒想過他會是這種人。”
“……什麼意思?”肖邵老爸問。
“我一開始以為他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估計在這兒沒待幾天就會想回家了。”穆青說這話的時候放低了聲音,“接觸後才發現這人其實挺不錯的,又愛學習又心細。”
“愛學習……”肖邵老爸冷笑了一聲,顯然不信穆青這句話,“愛學習還需要我們每天催他?”
“學習這種事兒跟你們催有什麼關系?”穆青不太理解肖邵老爸這話的邏輯,“這會兒你們又不在一個屋子裡,他如果真想不寫,完全可以在你們催了後也不寫吧?”
學習這種事兒說到底看的不是自覺嗎?
“……那心細呢?”肖邵老爸問,“他又哪兒心細了?”
“我們這兒……有個小女孩兒,因為她家裡人覺得還是讓她盡早出去掙錢好,所以她沒上多久學就出來賣菜掙錢了。”穆青說,“她名字裡帶招娣兩個字,肖邵知道這件事兒後給她改成了小梨渦,還特地給她整理了份學習資料。”
肖邵老爸沒有說話。
穆青又補充了一句:“是份很詳細的資料。”
“他平時學習很認真嗎?”肖邵老爸忽然問。
“挺認真的,一到這兒就開始寫作業,去咖啡店還特地問了老闆能不能寫試卷跟背單詞。”穆青說。
又是一陣沉默。
手機在這時候震動了一下,穆青低頭看了眼,發現是肖邵發的消息:用不用我等你一塊兒睡?
穆青嘴角勾了勾,回了一句:你先睡吧,我這邊兒應該還要一會兒。
以肖邵老爸這沒聊幾句就要忽然沉默的對話方式,今晚他估計要挺晚才能睡了。
那邊顯示了半天的‘對方在輸入中’,然後肖邵發過來了一句:我現在睡不着。
肖邵這種嘴比蚌殼硬、每次想表達什麼都要先鋪墊八百層的人,不管是第幾次說出這種話,殺傷力都很大。
穆青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打出了一句:那我這就來陪你。
他掐了自己一下,才沒把那句話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