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得的?”穆青問。
“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因為過度緊張引起的。”肖邵回答,“也就是從那會兒起,我爸媽才終于舍得讓我抽空放松放松了。”
‘終于’這個詞,讓穆青一下就猜到肖邵接下來的話是什麼了。
“我爸媽對我要求一直挺嚴格的,”肖邵想到這兒,忽然笑了笑,“你不僅得拿年級前幾名,你還得拿滿分。”
别驕傲,也别自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的成績還遠遠不夠。
“我剛開始的時候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學習,但是我爸媽讓我必須學,也不讓我跟别人一塊兒出去玩兒,說那些是荒廢學業。”肖邵說,“不能玩兒,那好像也隻有使勁學了。”
“但是你……”穆青張了張嘴,忽然就不知道這會兒該說什麼了,“你……其實學得挺好的。”
感覺說什麼都顯得無力。
老媽以前的職業是老師,也從來不會把在學校裡受到的氣帶回到家裡。
而老爸,哪怕老爸現在已經徹底退出了他的生命,甚至還是那種讓人無法接受的理由。他也不得不承認曾經的老爸給他帶來了許多快樂的時光。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覺得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說什麼似乎都顯得太輕了。對于切身經曆這些事情的人,旁人說出口的安慰聽上去隻會像是某種高高在上的‘施舍’。
“學得挺好的是因為我想報複我爸媽。”肖邵忽然說。
“啊?”穆青轉頭看着他,“你……就這麼報複啊?”
——真的假的?
“你想啊,費盡心思培養出這麼個可以拿去跟人炫耀的好兒子,結果畢業後直接就從家裡跑路了。”肖邵扳着手指頭,“這還不能算是報複嗎?”
“我還以為你說的報複是那種當着他們的面跳樓……”穆青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話聽着似乎有哪兒不對勁,“不是,我說這句話不是真希望你去跳樓的意思,我就是單純舉個例子啊!”
這個還是需要強調一下的!
“我知道,我不會去跳樓的。”肖邵都被他的反應逗笑了,笑過後肖邵才繼續說,“……我也不打算去死。”
“我要活着,好好活着。”肖邵低下頭,盯着那簇火焰,“考一個好大學,然後去找一份好工作。”
“賺很多錢,然後把他們養我的錢還回去。”
“我到時候還要還雙倍。”
“聽起來有點兒像是哪吒割肉還父。”穆青評價。
如果換一個家裡有錢的二代跟他說自己想從家裡逃出去,他隻會覺得對方是在扯淡,是在借抱怨的名義炫耀。但現在說這話的是肖邵,他還記得對方剛來的時候額頭上頂着的那塊紗布。
之前他還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肖邵跟老爸好好聊個天都能忽然發展成吵架,但他現在好像能夠理解一點兒了。
對父母的愛是真的,恨也同樣是真的。這兩種情感在有的關系裡是可以并存的。
“聽着好像是有點兒像?”肖邵點了點頭。
“可是我又感覺……”穆青一邊說一邊慢慢站了起來,“你好像……”
好像不是真的完全這麼想。
或者說是半真半假,一半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天脫離父母,一半又希望他們能在此之前再對自己說點兒什麼。
他頓了頓,忽然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清官之所以難斷家務事,就是因為再怎麼代入也不能完全把自己投進對方所經曆的那些事。
他現在已經因為跟肖邵這段時間的相處而打算放棄之前跟對方老爸的那個‘口頭合同’了,實在沒必要再讓自己踩進火坑裡。
假裝什麼都沒發現,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等肖邵待夠這段時間後就把對方送回家,再想以後要怎麼解決老媽的醫藥費,這才是他真正應該去做的事情。
“什麼?”肖邵擡頭看着他。
那簇火光倒映在肖邵的眼睛裡。
讓穆青忽然有一種自己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會關系到火苗是會愈演愈烈還是直接就此熄滅的錯覺。
“如果……如果他們某天跟你認錯了呢?如果某天他們忽然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呢?”穆青咬咬牙,還是問出一句,“你到時候會選擇原諒他們嗎?”
“我不會替以前的自己原諒他們。”這次肖邵沒怎麼猶豫就給出了答案,“但我估計自己到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的高興。”
“……這樣。”穆青伸手,把挂在鐵鈎上的那個鋁壺拎在手裡,“水燒開了,去把煤團拎上吧。”
這話題轉的相當生硬,不過肖邵沒說什麼,嗯了一聲就直接站起來了。
他也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了。
跟别人倒一點兒苦水會讓他覺得很爽,但一個勁兒倒苦水會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矯情的傻逼。
煤團這次依然很聽話地讓肖邵直接拎了起來。
走在前面手裡還拎着壺的穆青往後瞟了一眼,看見肖邵正在小心地把煤團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個學習不錯性格明明也還行的少爺,就因為性取向這種事兒被家裡人扔到從來沒來過的山上,來的時候頭上的紗布都沒換上新的。
家裡人給的‘接頭暗号’還是親媽之前說過的自己對貓毛過敏,其實隻是不想讓他想養的小動物随便找的借口。
穆青收回視線,忽然就想起了肖邵老爸之前給自己打來的那個電話,那個他當時還以為是惡作劇的電話。
對方當時說話的語氣不怎麼好聽,把性取向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兒子扔到山裡這個行為看着多少也不怎麼正常。
但是……
雖然他現在确實很需要錢讓老媽去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也清楚這次以後他就很難再有這種能一次性拿到這個數額的錢的機會了。
但是……
雖然他很清楚這事兒可能就是自己想多了,這對父子可能就是沒有辦法重歸于好,說不定他到時候還會落個裡外不是人的結局。
但是他還是想做點兒什麼。
他就是想做點兒什麼。
“一會兒土豆不會冷吧?”走在後面的肖邵忽然問了一句,“我還想嘗嘗味道跟平時吃的有什麼區别呢。”
“不會。”穆青收回了自己剛才四處亂飄着的思緒,“煤團現在洗不了澡,所以用拿濕毛巾給它擦擦身體就行了,花不了多少時間。”
“那就行……”肖邵忽然喊了一聲,“……哎,你别舔我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