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以馳站在原地,隻覺懷中那顆心,跳得又疼又慌。他将香囊緊握掌心,擡眸望向那道早就消失了的白色身影。卻仍然舍不得移開視線。
過了好一會,忽覺肩頭一沉,謝以馳向右看去空無一人,再轉向左側,卻見蕭長敬闆着張冷臉,目光幽深地睨着他。那張素來俊朗的面容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活似話本裡索命的無常。
“我說蕭肅,”謝以馳強自鎮定,将手中之物攥得更緊,并将香囊悄悄塞入袖中“你不忙着籌備迎娶世子妃,在此作甚?”
蕭長敬二話不說拽着他直奔書房,步履生風。并且面如鍋底,目含殺氣。
穿過曲折的回廊時,謝以馳偷眼打量好友。蕭長敬今日穿着件墨藍色織金錦袍,腰間玉帶卻系得歪斜,顯然是匆忙出門所緻。
那張素來從容的面容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額角甚至暴起幾道青筋——這副模樣,謝以馳隻在三年前見過。那時有個不知死活的公子哥當着這位甯王世子的面給李錦期送了個罕見的小玩意,偏生兩家長輩還打趣着要給兩個孩子訂婚。
氣的蕭長敬當場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杯。當時的李錦期才七歲。
“我找你有要事相商。”蕭長敬聲音沉得吓人。
謝以馳心頭一跳,暗忖莫非他與李之虞的私情敗露?即便心如擂鼓,但是謝大公子面上卻仍強作從容:“既是緊要之事,何故如此倉促?”
蕭長敬不答,隻悶頭疾走。待入得書房,謝以馳方松了口氣。隻見這位準新郎官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内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
“雲骥,此事非同小可。”蕭長敬忽左忽右地走着,“我方才聽得個驚天消息。”行至博古架前猛地駐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架上那尊青銅貔貅,“念在兄弟情分,特來告知于你。”
轉身時衣袍翻卷:“雖說我家阿姊才貌雙全,一手簪花小楷連翰林院的老學士都贊歎不已,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這琅京城裡想求娶的公子哥兒能從我家排到朱雀門外。”又忽地疾步走向右側案幾突然一拳砸在窗棂上,連帶着震得案上筆洗裡的清水蕩出漣漪,“可那些人哪個不是貪圖我阿姊的美色?”
“就吏部尚書他家的公子,你還記得吧?就是那個之前在醉仙樓大放厥詞,說什麼'若能一親芳澤,折壽十年也甘願',”
說到此處,蕭長敬一頓,若有所思道:“就是你之前把他打的半個月沒起來的那個。就他這種人巴不得趁着李家沒落,要娶我阿姊!盡是些衣冠禽獸!”
“但!”他重重拍案,震得茶盞叮當相撞,“方才給我妹妹梳長生辮時聽聞,聖上竟然提前了封郡吉日!”蕭長敬額角青筋暴起,從懷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箋摔在案上,“還要給阿姊指婚!指婚便罷了,竟要她明日就上花船擇婿!這分明是...”
在逼她這三個字還沒說出口。
就見謝以馳仍神色恍惚,蕭長敬氣得一拳捶在他肩上:"你倒是給點反應!那可是我之虞阿姊!你的心上人!"
說罷突然松開手,“謝大公子,”蕭長敬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喜歡阿姊的青年才俊多如過江之鲫。你若再優柔寡斷,萬一我阿姊明日還就真找到一個對上眼的,我看你到時怎麼辦。可千萬别....”
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銳利的目光落在案上并排的兩個青瓷茶盞上。
茶盞邊緣還沾着未幹的水痕,顯然是剛用過不久。
蕭長敬眯起眼睛:“你有客?”
謝以馳這才回神:“非也。”
“那你繼續聽我與你說,”蕭長敬又開始在書房内來回踱步,織金錦靴踏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若是去的話,你會如何?”謝以馳突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書房中顯得格外清朗。
蕭長敬腳步猛然頓住,轉身時衣袍翻卷帶起一陣微風。他面色陰沉地走到謝以馳面前,修長的手指緩緩落在對方肩上。就在謝以馳以為他要發作時,那張冷峻的面容突然綻開一抹笑意,宛如冰消雪融:“那我必定是贊成的啊!”
他重重拍了下謝以馳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案上茶盞都輕輕晃動:“你是我兄弟!知根知底我也好放心。”說着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開的精神的白繡球,聲音忽然低了幾分,“到時候等我阿姊有了真正的心上人,再讓她與你和離便是!”
謝以馳聞言嘴角微微抽搐,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方香囊上的海棠紋樣。日光照下,他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我明日會去的。”他終是說道。
蕭長敬聞言雙手一拍,清脆的響聲在書房内回蕩:“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轉身時腰間玉佩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響。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再次拍手道:“哦!還有一事!”
他湊近幾步,燭光在他眼中跳動:“雲骥,你可有認識的、家世好、相貌好、才學好、還會醫術的......”他掰着手指數着條件,最後補充道:“就及冠之齡上下的公子哥兒?”
謝以馳心頭猛地一跳,手中茶盞險些脫手:“你要作甚?”
蕭長敬大喇喇地往太師椅上一坐,順手撈起案上一個蜜餞丢入口中:“給我家傻妹妹相個好男人。”他咀嚼着蜜餞,含混不清地繼續道:“我不放心她,阿姊明日便要抛親擇婿,那我妹妹肯定也不遠了。”說着突然坐直身子,眼睛發亮:“我先提前找個知根知底性子好而且還好拿捏的,讓他入贅進來!”
“我不用入贅去你家吧?”謝以馳放下心,挑眉問道,手指輕輕敲擊着案幾。
蕭長敬擺擺手,“不必,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他忽然正色,聲音沉了下來:“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不待回答又厲聲道:“但是你可不許在我姐還是你夫人的時候納妾啊!”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我會殺進侯府的。”
謝以馳低笑出聲,目光落在窗外那株白繡球上:“不會的。”他聲音輕柔卻堅定,“她會一直是我夫人。”
窗外透進來的日光映得蕭長敬面露喜色。他顯然誤解了謝以馳話中深意,隻當是承諾在李之虞還是謝家大夫人的期間絕不納妾。不由欣慰地拍拍好友肩膀,心想不愧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果然重情重義,要是把李之虞托付給别人,他倒還真的放不下心去。
“說起來,”謝以馳忽然開口,指尖輕輕劃過茶盞邊緣,“你找的這種人在琅京還真......”他故意拖長了聲調,“有一個。”
蕭長敬聞言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兩眼放光如同餓狼見着獵物:“誰?”
謝以馳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緩緩轉頭看向他。燭光在他俊美的側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柳在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