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筝轉身拿出一件火紅的嫁衣幫她穿上:“先梳頭吧。”
火紅的嫁衣被抖開時揚起細小的塵埃。那不過是件染壞的荨麻布衣,粗粝得能磨破嬌嫩的手腕。沒有金線刺繡,唯有幾片枯葉縫成的鳳凰紋樣。
李錦期任阮流筝解開她的發帶,李錦期烏發散下,紅衣顯得她氣色更好,隻是身上有幾處作痛。應該是淤青了。
看她不吵不鬧,阮流筝倒是想多說幾句了,她壓低聲音:“今晚梳妝好,你們會先去龍王廟主堂拜堂成親,你們跑不掉,然後再‘入洞房’,就是會把你們鎖在一個屋子裡,等第二天把你們扔在木船上,腳上綁上大石頭,投到渡江裡,等到船沉下去,你們就獻給了龍王,等‘洞房’時看守的人換班,我來放你們走。”
李錦期有注意到,她給自己梳的發髻并不是很隆重的款式,因為發飾過少,李錦期還梳着姑娘頭,分成兩束頭發,一半的一半輸成麻花綁住另一半放在肩膀後面,散開的就向前面,綁住之處挂上紙紅花,用短木簪固定住。
最後還有一個紙的紅蓋頭。
李錦期問:“你不綁我了嗎?”
阮流筝搖搖頭:“綁不綁的,他們都知道你跑不了。”
李錦期又問:“你幹過很多次這種事嗎?”
幫着李錦期打理衣角的手一頓:“嗯,但是他們不信我。”
李錦期點點頭,起身,讓阮流筝挂上蓋頭,牽着出門。
開門前,她的聲音透過模糊不清的紙蓋頭:“我相信您。”
外面早就有一大堆人等着了。
有幾個農婦還欣喜道:“還好沒誤了吉時,快快些送去拜堂成親!”
模糊不清的紅色畫面外的阮流筝點點頭,扶着李錦期去主堂走。
剛踏入主堂,潮濕的香灰味便撲面而來。李錦期透過薄如蟬翼的紅蓋頭,隐約看見那座泥塑龍王雕像——龍睛是用碎瓷片嵌的,在搖曳的燭火下泛着詭異的青光,神案前擺着祭品。
左後方忽然貼上來一個溫熱的胸膛。隔着粗麻嫁衣和對方漿硬的棉布衣衫,少年人急促的心跳聲震得她後背發麻。
“别怕,是我。”
商時序的聲音壓得極低。李錦期繃緊的肩線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借着轉身的動作,商時序朝阮流筝飛快使了個眼色。婦人攥着紅綢的手一顫,素色的指甲在綢面上刮出幾道細痕。她閉了閉眼,轉身退入陰影裡時,木門吱呀聲混着外頭村民的竊竊私語。
“怎麼走了?”李錦期蒙着蓋頭輕聲問。垂在身側的指尖碰到商時序的手背,觸到一層薄汗。
少年順勢扶住她的手腕,溫熱的掌心恰好覆住她先前被麻繩勒出的紅痕:“不知道,先拜完堂吧?”他尾音微微上揚,像在哄不肯喝藥的孩子。
李錦期隻能順勢而為:“哦,好。”她低頭時,蓋頭邊緣露出半寸地面。地上的影子被燈火拉的奇形怪狀,幽暗不明。
與樸素的嫁衣、單調的木簪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村民們無比莊重的祭禮。司儀老漢枯樹皮似的手捧着祝詞黃紙,每念一句,底下便齊聲應和。當念到“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時。
供桌上的紅燭爆了個燈花。他們仿若真的要遵守承諾,相約一生,一定是儀式太鄭重了,讓人有種錯覺。
“一拜龍王——”
司儀沙啞的嗓音裡,兩人同時彎下腰。商時序的額頭險些撞上她的蓋頭,溫熱的呼吸透過薄紙拂在她鼻尖,帶着熟悉的松木氣息。
司儀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回蕩在昏暗的廟堂内,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
“二拜天地——”
李錦期被商時序扶着轉身,紅蓋頭随着動作微微晃動,她隻能看見腳下斑駁的青磚和兩人交疊的衣擺——她的粗麻嫁衣粗糙簡陋,而商時序的衣角也是同樣的布料。
他們一同跪下,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夫妻對拜——”
兩人面對面站定,李錦期透過紅蓋頭的縫隙,隐約看見商時序低垂的眉眼。他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唇角抿得緊緊的,像是在忍耐某種情緒。
他們緩緩俯身,額頭幾乎相觸。李錦期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混着一絲血腥氣——他受傷了?她下意識想伸手,卻被他輕輕按住手腕。
周圍的村民開始低聲吟誦古老的祝詞,聲音低沉而虔誠,仿佛真的在見證一場神聖的婚禮。可李錦期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不過是被迫演一場戲,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祭祀。
“禮成——送入洞房!”
歡呼聲驟然爆發,村民們拍着手,笑聲裡帶着詭異的興奮。有人推搡着他們往廟堂後的小屋走,李錦期踉跄了一下,商時序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低聲道:“小心。”
他的手很穩,像是早已算準了每一步。
紅燭搖曳,映照出牆上扭曲的影子。李錦期被帶到一間狹小的屋子裡,屋内隻有一張木床和一張矮桌,桌上擺着一盞油燈,火光微弱,像是随時會熄滅。 一股若有若無的青煙彌漫着,充滿了醉魚草的味道。
門被重重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可聞。
商時序終于松了一口氣,擡手輕輕掀開她的蓋頭,兩隻手抓住前角向後一折,露出少女的面容。
“現在,可以說話了。”
桌子上有早就備好了合卺酒,杯子底部有紅繩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