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暖風穿堂,一室靜谧。
商時序倚在窗邊的軟榻上,半垂着眼,指尖慢條斯理地翻過一頁書。案上的茶盞冒着袅袅熱氣,茶香清冽,混着窗外飄來的花香,倒襯得這午後格外閑适。
如果沒人破壞這份安甯的話。
“咔嚓。”
窗棂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緊接着,一道黑影利落地翻進來,靴底毫不客氣地踩上了榻邊的軟墊,留下幾個清晰的泥印。
商時序眼皮都未擡,隻淡淡道:“第三次了。”
顧扶硯渾不在意,順手抄起案上的茶壺,仰頭灌了一口,喉結滾動間,茶水順着下颌滑落,洇濕了衣襟。他長舒一口氣,抹了抹嘴:“你這茶不錯。”
商時序終于擡起眼,目光涼涼地掃過被踩髒的軟墊,又落在他沾着泥的靴子上,語氣平靜得近乎危險:“我說過,别踩我的窗。你喝這茶可是烏居雪芽,你這喝法簡直暴殄天物!”
顧扶硯挑眉,大剌剌地往他對面一坐,盤腿坐好:“習慣就好。”
“……”
商時序閉了閉眼,強壓下額角跳動的青筋,将書合上,往案上一擱:“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顧扶硯拎起茶壺晃了晃,見裡頭所剩無幾,幹脆仰頭将最後一點茶水倒進嘴裡,這才漫不經心道:“沒查出來。”
話音未落,一隻茶盞已挾着勁風直襲面門!
顧扶硯頭一偏,茶盞擦着他的鬓角飛過,“砰”地砸在身後的牆上,碎瓷四濺。他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隻懶洋洋道:“她死活不肯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商時序盯着他,忽然傾身向前,手肘撐在案上,眯起眼:“到底是她不想說,還是你沒問?世上居然還有你撬不開的嘴?”
顧扶硯嗤笑一聲,目光在屋内逡巡,似是在找什麼,随口道:“問了,不說。查過了,沒消息。”他頓了頓,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煩躁,“之前伺候過她的家仆、乳母,死的死,散的散,你叫我怎麼查?”
商時序冷笑:“奇了,偌大一個昭唐,竟連個活口都找不到?”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壺蓋都跳了跳,“明萱公主如今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十八般武藝你可用上?就是美男計也使得。”
顧扶硯臉色驟然一沉,眼底閃過一絲陰郁,譏諷道:“你這麼能耐,怎麼不自己去問?”
商時序往後一靠,唇角勾起一抹假笑:“我可要潔身自好,畢竟——”他慢悠悠地撣了撣衣袖,“我還有未婚妻呢。”
顧扶硯盯着他看了兩秒,忽然伸手拎起茶壺,指節一彈——
“嗖!”
空茶壺直直朝商時序臉上飛去!
商時序側頭避開,茶壺砸在身後的屏風上,“哐當”一聲落地。顧扶硯冷哼一聲,抱臂道:“那就從你身邊那個下手。”他眸色微暗,一字一頓,“可别說人了,我連她的名字都沒打聽到。”
屋内一時靜了下來。
窗外風過,花瓣簌簌而落,有幾片飄進窗内,落在案幾上。商時序垂眸盯着那片花瓣,半晌,他擡頭看向天空,忽然輕笑一聲:“有意思。怎麼這麼快就要變天啊?”
顧扶硯擡眸,眼底寒意凜冽:“那麼,這位姑娘,到底是何來頭呢?”
與此同時
大理寺的朱漆大門在暮色中泛着暗紅,檐角鐵馬被風吹得叮當作響。蕭長敬剛踏出刑獄司的門檻,官靴底還沾着地牢裡陰冷的潮氣。他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連續三日的審訊讓這位大理寺少卿眼下浮起淡淡的青影。
“大人!”主簿捧着卷宗匆匆追來,“北衙剛送來的密報...”
蕭長敬正要接過,餘光卻瞥見儀門外立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襲靛藍常服,腰間懸着的文官玉佩,涼風卷起他半散的鬓發,眉眼處未曾舒展半分。
“都退下。”蕭長敬突然攥緊手。待左右官吏散去,他轉身推開值房的門,青銅門環撞在楠木門框上,發出沉悶的“咚”聲。
褚景誠跟進來時帶進一陣帶着鐵鏽味的風。他徑直走到窗前,“唰”地扯下湘妃竹簾,陰影立刻爬滿了半間屋子。
“今日午時一刻。”褚景誠突然開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棂上的斷痕,“白虎門的暗哨看見個戴面紗的姑娘從瓊華宮偏門出來。”他轉身時腰間玉佩撞在案幾上,震得青瓷筆洗裡的水蕩起漣漪,“身形步态,與陶陶十成十的像。還有手上所帶的銀镯子,那是你給她特定的吧,全琅京找不出來第二隻這樣的镯子。”
蕭長敬正在點燈的手猛地一頓。火石擦出的火星濺在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燈焰"噼啪"一聲竄起來,照亮他驟然繃緊的下颌線。
“不可能。”他聲音比浸過井水的絹布還冷,“今早她一直和顔家丫頭在...”
窗外傳來悶雷聲,驚起一群栖在古柏上的寒鴉。
“瓊華宮今日鬧得雞飛狗跳。要不是太常寺的人打掩護,險些都要驚動聖上。”褚景誠突然冷笑,“烏居使君帶來的'侍女'沖撞了公主。”他故意在“侍女”二字上咬了重音,“有趣的是,那侍女逃走後,有人在禦花園撿到這個。”
蕭長敬的指節已經泛白。他想起今早見到妹妹時,那丫頭确實換了支素銀銀杏簪子,當時還說...
“她說找顔晞借去戴的。”蕭長敬突然抓起發簪就往外走,“我這就去...”
“站住!”褚景誠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不小,“你現在去質問,是嫌她死得不夠快?”他壓低的聲音裡帶着血腥氣,“宮裡那位'公主'今天難得安靜了一會,你覺得是為什麼?若不是今日是我們的人在附近,那陶陶她,會有什麼下場?往大了說,若是此時與烏居使君不和,遠在邊疆的師姐能分出兩個來打仗嗎?”
雨終于落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如同撒豆成兵。蕭長敬望着窗外漸密的雨簾,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個同樣暴雨傾盆的夜晚。那時陶陶蜷縮在祠堂角落,濕透的衣裙下擺沾着血,懷裡死死抱着她母親的外衫...
“師兄。”蕭長敬突然轉身,官袍袖口掃滅了燈焰,“陶陶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黑暗瞬間吞沒了值房。褚景誠的影子在牆上晃了晃,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長敬,我們瞞了她四年。”雷光閃過時,他眉心皺的更緊了,“夠久了。”
遠處傳來複雜的聲音,混着雨聲顯得格外沉悶。褚景誠走到門前道:“天變得真快。”
褚景誠推開門時,風雨卷着枯葉撲進來。他回頭看了眼仍立在黑暗中的師弟,忽然歎道:“當年父親臨走前說過,'有些罪孽,總要有人來擔'。”
褚景誠知道他在愧疚,他拍拍蕭長敬的肩膀:“陶陶大了,有些事,我們也攔不住,我這做師兄的,你這當哥的,也不可能将她關起來,長敬啊,不必愧疚于心,有些事,必須會是我們去做的,陶陶她,也應當知曉些什麼的。總不能什麼事都瞞着她,這四年來說已經足夠殘忍,也足夠安逸了。”
蕭長敬終于動了。他撫摸那枚銀杏簪子,指尖撫過葉子邊緣細微的刮痕。雨幕中傳來更夫沙啞的吆喝,他忽然想起今早妹妹告别時,神情不似平常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