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知道,昭唐誰人不知李将軍英勇護國?李将軍橫刀立馬,戰袍浴血,如天神臨世。沙場之上,他一聲怒喝,千軍辟易;長槍所指,萬敵膽寒。 鬼愁峽一役,他率三千鐵騎雪夜突襲,槍挑敵酋,箭貫重甲,殺得北狄十萬大軍潰不成軍。疏勒城下,他獨守城門三日,刀卷刃、甲盡裂,仍屹立不倒,屍橫遍野間,唯他戰旗獵獵。河西十五載,他七退燕秦,三破北狄,護得邊關太平,商旅不絕。 百姓稱他"鐵壁将軍",每至凱旋,萬民空巷,箪食壺漿,争睹戰神風采。他铠甲未解,先問民生;戰功赫赫,卻分毫不取。西域諸部聞其名而喪膽,中原百姓念其德而淚下。 将軍百戰,功高蓋世。一杆長槍鎮山河,滿腔熱血護黎民。”
李錦期越說越興奮,眼裡閃爍着點點星光。
商時序耐心的聽着,但是李錦期戛然而止,沒再多說。
商時序也沒多問,因為他很早就聽說過,那位威風凜凜的将軍,早在四年前便和結發妻子戰死沙場,當時火光沖天,燒的生靈碳塗,屍骨無存。
接着李錦期怏怏道:“但是後來他死了,還被判了個私自調兵,輕敵冒進的罪名。”
商時序負手而立,衣袂被春風輕輕掀起:"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取禍之道。這九重宮阙裡,哪位手握重兵的将軍,能逃過帝王猜忌?"
李錦期目光遊離,似在望着遠處虛無:"當年...明明是他們斷了援軍,絕了糧道。城中将士啃樹皮、飲濁漿,連粥湯都稀得能照見人影..."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被風吹散的柳絮。
"沙場白骨,往往埋着說不盡的真相。"商時序指尖輕撫腰間木珠,"李将軍之死,究竟是困于糧盡援絕,還是..."他忽然收聲,不再多說。
三月的暖陽忽然失了溫度。李錦期渾身一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強穩住心神:"你倒是洞若觀火。"她擡眸直視對方,"說了這許多,卻還未交代你的來曆。"
商時序聞言一怔,仰首望向天際。日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樹影,良久才道:"在下...商時序。"
"時序交移,質文代變..."李錦期輕聲吟誦,眼中泛起一絲漣漪,"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好名字。"她聲音忽然低柔下來,"想來...也是父母千般期許才得來的名字吧?"就像我一樣...可為何會讓你漂泊異鄉?莫非也...
李錦期心裡蓦然多了幾分憐憫,兩人皆是少見的沉默。
二人相對無言。春風掠過枝頭,卷起幾片早凋的桃花,落在他們之間的石階上。
終是商時序先開口,聲音裡帶着刻意的輕松:"既如此,我助你入宮,你替我做事。"
李錦期鄭重點頭,忽而伸出小指:"商時序,君子一諾——"
"重于千金啊,李錦期。"他勾唇一笑,伸手與她相勾。陽光穿過他修長的指節,在地上投下交錯的影子。
二人并肩走出檐下陰影。正午的春光正好,照得人眉眼生輝。遠處楊柳堆煙,人随春好,春與人宜。
兩人并肩行走于街市中,李錦期指尖微動,擡眸問道:"不知何時能入宮?"
商時序露出探究的神色:"你可知宮門深似海,即便進去了,又能如何?"
"隻需三次機會。"李錦期傾身向前,眼中閃過一絲急切,"越快越好。還望商公子行個方便,替我遮掩行蹤。我要見公主。"
"哦?"商時序踢開一顆石子,彈在一邊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公主金枝玉葉,你尋她所為何事?"
李錦期眼波流轉,謊話再次信手拈來:"我姨母曾是公主乳母,去歲遭人毒手。想着公主念舊,或能告知些蛛絲馬迹。"
商時序沉吟片刻道:"三日後,烏居使團入宮朝觐。"他擡眼直視李錦期,"屆時可帶你同行。"
"如此便好。"李錦期袖中手指微微蜷縮,"你放心,若有差池,我自會擔待。隻需借公子身份掩護入宮,餘下之事絕不牽連于你。"
"既應了你,自當護你周全。"商時序聲音沉了幾分,似玉石相擊。
李錦期挑眉:"不知公子要我做什麼?"
"此番烏居使團駐留昭唐,為期二載。"商時序道,"烏居王願止幹戈,遣使習禮。而王後密令我——"他忽然擡眸,目光如刃,"尋人。"
"何人?"李錦期不由前傾。
"我朝皇子的未婚妻。"商時序語出驚人。
李錦期瞳孔微縮:"這倒奇了,烏居皇子怎會與昭唐貴女有婚約?"
商時序忽而輕笑,如春風化雪:"方才提及的鴻蒙将軍夫人,與我國王後乃手帕之交。"
"當年她們指腹為婚,以半幅鴛鴦繡帕為證。"
那是個杏花紛飛的暮春午後,細碎的花瓣随風飄落,在石階上鋪了一層柔軟的粉白。王令儀倚在涼亭的美人靠上,指尖纏繞着朱砂色的絲線,繡繃上半幅鴛鴦戲水的圖案已初見雛形。陽光透過雕花窗棂,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明善公主蕭瑤踏着滿地落英走來時,正看見好友低頭咬斷絲線的模樣。她不由駐足,恍惚間仿佛又看見當年那個在禦花園裡撲蝶的少女。
"好精巧的手藝。"蕭瑤輕撫帕面上栩栩如生的交頸鴛鴦,指腹掠過細密的針腳,"宮裡的繡娘都比不上你這般用心。"她忽然紅了眼眶,"幸虧你沒嫁遠了,否則誰還能給我繡這樣好的帕子?"
王令儀将繡繃擱在青玉案上,笑着拉過公主的手覆在自己腹間。春衫單薄,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律動。"悠然,若是有朝一日我們都有了身孕......"她忽然拿起銀剪,将繡帕一剪為二,絲帛斷裂的輕響驚飛了檐下的燕子。
"若同為男子,便結為兄弟;若都是女兒,就做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她将半幅帕子鄭重放入蕭瑤掌心,未盡的言語化作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春風拂過,帶着杏花的甜香,将帕角"永結同心"的字樣輕輕掀起。
蕭瑤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顫抖着褪下腕間的翡翠镯子,碧玉在陽光下流轉着溫潤的光澤。"你還記得嗎?這是我們及笄那年,在珍寶閣一眼相中的料子。"她将镯子套進好友纖細的手腕,"就當是......"
"定禮。"王令儀接得飛快,指尖拂過蕭瑤濕潤的眼角。遠處傳來隐約的雷聲,暮春的雨說來就來。她們不約而同握緊手中的半幅繡帕,雨絲浸濕了絲線,卻讓那對被迫分離的鴛鴦愈發鮮豔奪目。
雨幕中,兩個身影依偎在亭柱旁。誰都沒有說話,隻有交握的雙手傳遞着未盡的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