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松煙墨的氣息,混合着春日山野的芬芳,讓她一時恍惚。
玄衣少年看她一眼,眼角一怔,雙手就毫無征兆的一松,李錦期落下來,痛叫一聲,連帶着一股風,幕籬皂紗被掀起,露出雙含笑的狐狸眼。李錦期這才看清他的樣貌。此刻,她腦海裡竟突兀的浮現出一句:公子隻應見畫。
松風水月般的少年生得眉目俊俏,眼角微微上挑,帶着幾分少年人的頑皮。此刻正含笑望着她,目光清澈見底,翩翩佳公子,逸氣淩青雲。而他腕間纏着冰蠶絲編織的護腕,正是烏居商隊常見的樣式。
李錦期沒起身,摔下的地方還有些痛,她不敢放松警惕,靠着樹攥緊藥簍,指間早已順好萃了毒的銀針,她緊盯着對方腰間錯金彎刀﹣﹣吞口處七顆血髓珠暗合北鬥,這般奢華的裝飾倒真像走南闖北的豪商。
少年忽的一揚手,她苦尋半日的辛夷苞紛紛墜落。他蹲下身,摸摸下巴,頗有意味的看着她道"未到驚蟄強采藥,藥性帶毒。"他一手撐在樹幹上,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她,緩緩道"就像你們昭唐人常說的……"刻意拖長的尾音裹着一點點異國的腔調,"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李錦期視線被堵住,隻能幹瞪着他,手中針尖沾着的烏頭汁悄然滲入樹皮,這是她特意為防山賊淬的劇毒。
少年露出虎牙來,帶着點危險的意味:“還是說……你想給什麼人下毒嗎?”
看她那怒瞪着自己的樣子,他話鋒一轉,語調含笑:“哎呀?小娘子,你該不會是在怪我沒有接住你吧?這可不能亂接的呀,我一個聲譽清白的人,要是被誰看見了,那我以後還怎麼娶親呢?”李錦期仰頭警惕看他,剛才摔下的地方隐隐作痛,她雖然吃虧,剛才沒抓住時機先給他一針,隻能故作柔弱樣貌,眉宇間透出的卻是萬分機警,語氣也冷冷:“公子說笑,不過是家姐感染風寒,家中寒素,無錢買藥,這才來采些藥材來應急,你怕是多想了。再說了,就是我要下毒,那你絕對是走不到這裡的。”
兩人言語皆有些犀利,架槍帶棒的。對峙間,遠處隐約傳來采薇的呼喊。
少年忽然逼近,氣息拂過她耳畔:"風寒入肺可拖不得。"說罷将個青玉藥瓶塞進她袖中。
李錦期當然不敢輕舉妄動,商時序看着面前的女子,頭發可以看出之前是梳的好好的樣子,現在有些淩亂,鬓間還被挂上了一隻青色的蒼耳子,發後挽着一支木簪,她的臉上未施粉黛,宛如豆蔻梢頭,臉頰似乎是被冷的有些發紅,卻又因為紅色而顯得嬌俏,那一身綠裙在頗舊的狐裘裡露出衣角飄向寒風,仿佛山間精靈,令人一眼驚心。好,到真不像什麼可疑人物。
可李錦期心中焦急,好一會不見他走開,她偷偷打量四周,尋找脫身的機會。
剛想起身一動,卻被這玄衣少年一把捉住胳膊拽了回去,動彈不得。
“你……”少年正要正想要再次開口,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呼喊聲:"公子!我們該啟程了!"
李錦期緊盯着眼前的少年,趁他轉頭分神的瞬間,狠狠踩了他一腳。少年吃痛松手,她起身抓住地上的籮筐,轉身就跑。慌亂間,不知是樹枝還是什麼被扯掉下來,落在地上。
春風拂過,玉蘭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李錦期跑出一段距離,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少年站在原地,已經起身了,正望着她離去的方向,沒有要來追她的意思。
那一刻,她感覺心跳漏了一拍,不再回頭,用盡力氣向前跑。要是真被抓去見官了那她可就完了。
春風再過南山頭,仿佛不再寒冷,這一刻,滿山的玉蘭花,在風中輕輕搖曳。
商時序盯了良久,直到商隊的人再次催促,才撿起地上的東西,重新帶好幕籬。
李錦期跑下山坡,直到看不見商隊的影子才停下腳步。她靠在樹幹上,大口喘着氣,臉頰因為過快的奔跑而泛紅發燙。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籮筐,裡面的辛夷花早已經寥寥無幾了。
她懊惱地跺了跺腳,卻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的情景然後一拳打在樹幹上,李錦期心理怒然:若是能再見一次,她定要給這人一點苦頭吃!
微微一整理後,李錦期準備重新去采摘辛夷花。她擡頭望向商隊離去的方向,隻見山道上揚起一片塵土,商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遠方。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再次朝山上走去,采薇的身影已經裸露在山間了,想必是已經看見她了,李錦期趕緊動身去找采薇。
少年站在原地,望着少女離去的背影。他低頭看着手裡的東西,上面還殘留着它主人的溫度。回想起剛才,少女聲音清脆悅耳,如同山澗清泉,叮咚作響。
"公子,該啟程了。"随從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
少年點點頭,将手裡的東西放入懷中。他翻身上馬,回頭望了一眼少女離去的方向。山風拂過,帶來一陣淡淡的花香,仿佛她的氣息依舊萦繞在鼻尖。
他策馬前行,随從打着好奇問道:“公子,那是誰啊?”商時序瞥他一眼,将手裡的東西打了個轉,才緩緩回眸淡淡道:“一個采藥賊罷了。”
待玄色身影消失在霧中,李錦期才放松警惕,她掏出那瓶藥,細細觀察,竟發現藥瓶底部刻着四個烏居古字。她小心倒出些褐色藥粉輕輕一嗅﹣﹣竟是價比黃金的雪山貝母。這種藥物并不來自昭唐,而是生長在昭唐沒有的雪山上,烏居國的人會常用,可也不對外流通,早些年有幸得到過一些,着實好用,但這般出手大方,想必不是一般商隊,如此珍貴之物随手送人,難不成這藥是假的還是已經壞了不能用了的?可這成色和味道又騙不了人,誰家冤大頭出來走商,也不知道守好家财。
李錦期把藥瓶小心翼翼收在自己錢袋裡,既然給她了,那斷然是沒有在收回去的道理,采薇此時也正找過來,焦急又滿是擔憂的問道:“小姐,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呢!我們不是說好了不亂跑嗎?”
李錦期重新背好藥筐道:“無事,出了一點小意外,我們再去山南看看。”
采薇拉住她的手,表情像是想到了什麼,掏出一隻銀鈴編制繩,道:“小姐,你還是帶上吧,雖然采藥不便,可畢竟也是奴婢的一點心意,山間雜草衆多,要是不小心你不見了,我聽着聲音,還能找到你。”
李錦期知道定是自己剛才消失過久吓壞她了,就伸出手沒有拒絕。采薇輕輕的給她帶上,小心翼翼。
暮色把青石階染成鐵鏽色時,李錦期背着竹簍轉過山坳。蟲在枯草間嘶鳴,驚得她腕間銀鈴叮咚作響——這是采薇去年中秋編的,特地去找人開過光,自己一直沒舍得帶,生怕不小心弄丢了嗎,采薇還說是能驅瘴氣,她可不信。不過是怕再次弄丢自己,愧疚于心而已。
李錦期看了看天,叫上采薇便下山去了。簍中新采的紫菀還沾着露,再過半月便是阿姐咳疾最重的時節,邊走邊在心中僥幸沒被那少年捉去見官,今日諸事并不算順利,可也勉強是抵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