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員外的視野開始發黑,可痛覺反而更加清晰,常昭的手還握着刀柄,感覺那顆心髒在刀下跳動,每一次心跳都讓刀鋒在心室裡攪動一下。
黑暗降臨前,吳員外最後聽見的,是血滴落的聲音。
嗒。
嗒。
嗒。
……
然後,永遠停了。
吳員外沒了呼吸,常昭用手帕掩住嘴輕笑,可眼睛卻亮得駭人。
最後她不再掩飾,笑得彎下腰去,可笑聲卻越來越高,對着吳員外的屍體說,“你早該死了。”
“我也該死了。”常昭身為鬼殺了人,造了殺孽,犯了大忌諱,她将會失去理智,成為隻知道殺戮的厲鬼。
常昭不願那樣,不如自我了解,她的身體變得逐漸透明,她低頭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忽然笑了,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常昭死亡的那一刻,束縛解除,吳小姐撲到吳員外的屍體前,注視着他胸前黑洞洞的傷口。
她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有從喉嚨擠出的短促的抽氣聲,眼淚混着鼻涕流進嘴角,鹹得發苦,但她顧不上擦。
林歲上前去撿掉落在地的月光寶盒,左找右找都不見蹤影,不應該啊,林歲還想細找。
祠堂被大火燒了這麼久,終于挺不住了,突然,一根燒焦的房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帶着熊熊烈火,猛得折斷,砸向地闆。
祠堂快塌了,林歲趕忙拉過沉浸在悲傷中的吳小姐的手,往外沖,吳小姐回過頭,看着火焰吞滅吳員外的屍體。
在四人逃出的後一刻,整座祠堂在火中哀嚎,木材“咔嚓咔嚓”地斷裂,西側的牆壁支撐不住,磚塊傾瀉而下,激起一片火星旋風。
外面,大路上出現了零星村民,完好的,沒有燒傷的村民。
林歲的眼睛定住了,木木地看着幸存的村民。
怎麼會?
不應該啊。
難道這火還有燃燒條件?
林歲有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她抱着嘗試的态度,将手直接伸進,還在燃燒的祠堂的火焰上面。
未反應的許玉瞳孔收縮,臉色煞白。
林歲感覺不到疼痛,火焰也沒有吞沒她的手,就好像火焰并不存在一樣。
林歲又想踏出一隻腳,全身進入火焰中,來證明心中的猜想。
許玉緊緊抱着林歲的腰,不顧林歲的捶打,帶她遠離帶火的地方後,才放下她。
眼神比聲音更先落到她的傷口上。
許玉神情緊張地,仔細盯着林歲伸進火中的手,完好無恙,他還不放心地問:“會痛嗎?”
安全後的現在,林歲才想起在幻境中與許玉的親密,她的初吻沒了,給了許玉,而且他們不止親了一次……
許玉眉毛擰成一個結,每眨一次眼都像在小心确認她的情緒,見林歲不說話,更加急切,湊近她的臉,眼裡都是關切,“你怎麼了?”
初曉突破雲層,把他棕色瞳孔浸成琥珀色,裡頭晃着亮晶晶的東西。
林歲回過神來,輕輕搖搖頭,别扭地抽回自己的手,轉過頭,蚊子聲大小地說:“不痛。”
“這火,好像傷不到我們,應該隻能懲罰有罪之人,燒盡他們身上的罪惡。”林歲避開許玉的眼睛,說出自己的猜測。
“那你也不該冒險,我來就好。”許玉嘴上責怪着,但話語中流露出的更多是關心。
林歲擡起眼飛快地掃過他,又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
許玉全身置于火中,果然沒事。
常昭,本名并不叫常昭,她已經忘記自己真正的姓名了,世上恐怕也沒有人記得她的真實姓名了。
生前,人們冠以她父姓,稱呼她為誰家的丫頭。
死後,人們冠以她夫姓,稱呼她為誰的妻子,哪怕她隻是與那個男人,結為了冥婚。
不過,她很喜歡這個自己取的新名字,常昭,常昭,人生常常光明燦爛才好。
她被嫁給一個死人,賠上了自己的一生,僅僅是因為冥婚的聘金比一般婚嫁的多。
他們難道不知道這就是一個火坑嗎?他們知道,但又不是他們跳進火坑,他們不會在乎。
不會在乎她的痛苦,就像不會在乎她的一生,不會在乎她一樣。
他們隻在乎,他們能切實得到手的利益。
她曾經反抗過,以死相逼,但他們隻是因為死了,賣不了一個好價錢,來勸說她,他們沒有任何改變。
他們告訴她,女人就該如此,這就是宿命。
呵呸!什麼女人的宿命,隻是扒在女性身上吸血而已。
在這種毒茶下,受害者多年後變成加害者,循環輪回,無窮無盡……
那就讓她結束這一切,讓大火焚燒這一切,盡管她知道這種悲劇還會上演,但至少在她的震懾下,這片地區,這幾年内都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