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遙想他的處境,又确實是誰都能踩幾腳的存在。
蟄月心中複雜,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岔開話題:“有幹淨的布嗎?”
夜攬雪好看的貓眼轉了轉,掃過房間每個角落,又垂頭喪氣道:“好像沒有耶。”
蟄月皺眉,“那你以前是怎麼包紮的?”
夜攬雪嘿嘿笑了幾聲,嗫嚅半天:“我扯的我衣服……”
蟄月沒說什麼,正當夜攬雪苦思冥想之際,一道絲帛撕裂的聲音在狹小幽暗的空間中響起。
“别嫌棄,隻能用這個了。”蟄月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對夜攬雪的面紅耳赤毫無所覺。
冰涼柔軟的布料貼近灼熱的肌膚,夜攬雪頓感渾身僵硬,強忍着收回手的想法。
一股勢不可擋的電流聲穿透雙耳,手指微不可察地抽動幾下,整個世界,詭異地靜得隻能聽見那如雷貫耳的心跳聲。
夜攬雪幹裂的唇開合半晌,一句話也沒吐出來。
難道,南甯的女孩子其實都這麼……
不拘一格嗎?
夜攬雪惶恐不安地偷看了一眼蟄月,卻見蟄月一臉嚴肅地替他包紮着,一點多餘的想法都沒有。
“好了。”蟄月打了個好看的結,微蹙的眉頭終于展開來。
“這些藥和布你都拿着吧,你自己看着換幾次。”蟄月認真地說着,“哦,對。最近先别戴耳墜了,你耳垂現在很脆弱。”
“嗯,謝謝你!”對上蟄月神似小老師的目光,夜攬雪用力點點頭。
餘光瞥見蟄月撕裂開的袖口,夜攬雪沉悶半天,内心早已打好的腹稿終于說出。
“蜇淑女……要不我幫你縫一縫袖子吧!”
蟄月擡起袖子看了一眼,确實覺得蠻可惜的,點了點頭。
其實蟄月沒想過夜攬雪真的能縫好,這種針線活,似乎和他完全不搭邊。
夜攬雪在房間翻找半晌,拿出了他這最好的絲線,有模有樣地替蟄月縫着。
在夜攬雪的飛針走線下,蟄月慢慢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你真會啊?”
夜攬雪一個受寵若驚,差點紮破自己的手指。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熟練了,本來是想補一補自己的衣服,結果發現我對這一行還挺有天賦的。”夜攬雪有些生澀地道出。
蟄月唇邊揚起淺淡的笑意,仿佛遙遠青山邊春雨落後的纏綿的薄煙,飄渺而淡薄。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蟄月突然問。
夜攬雪一個不留神,紮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赤紅的血珠湧出,宛若暗夜盛開的紅色薔薇。
“感覺你很熟悉。”蟄月雲淡風輕的語氣,讓夜攬雪覺得她像在與他談論再平常不過的事兒。
嘿!吃晚飯了嗎?
呀!這天兒可真好啊!
夜攬雪垂着眸子,濃密卷翹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了顫。他看向蟄月,隻覺得心跳慢了半拍,身子不受控制地僵住,心底如臨大敵,宛若千軍萬馬呼嘯而來。
從來沒有過像此時此刻這般緊張,夜攬雪呆呆地看着蟄月,紅透的臉在昏黃的燭燈下,那麼的羞憐。
“其實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那天我在樹下看到你,就想這麼問了……”
說完,夜攬雪快速埋下頭,繼續手上未完成的活。
終于縫完,夜攬雪下意識用牙去多餘的針線。
咬斷線頭,夜攬雪猛的想起這不是在為自己補衣服。一個驚起,連連後退,貼着牆無與倫比地想要解釋自己這出格的行為。
蟄月來回打量着被收緊了一些的袖子,完全沒注意到夜攬雪的異樣,也完全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妥。
“真好看,你繡得真好。”蟄月站起來走向他,眼中映滿了細碎的火光,斂去了原本冰凍三尺的距離感。
夜攬雪局促不安地站着,舔了舔幹裂滲血的唇,小聲道:“你喜歡就好。”
蟄月:“我走了。”
夜攬雪:“啊?那我送你!”
走到那棵歪脖子樹下,一抹綠色的影子帶着重影閃過,精準地落在蟄月肩上。
一股冰涼黏膩的觸感自脖頸處蔓延,蟄月頓了頓,向下看去。
“小青?!”夜攬雪又驚又怕,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蜇淑女,你,你别怕!它不會咬人的。”
在夜攬雪無比驚恐的目光下,蟄月面不改色地擡手,将纏住她的小蛇拿下。
夜攬雪的目光逐漸從驚恐變成驚詫。
小青蛇盤旋在蟄月的手臂上,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蟄月,親昵地蹭了蹭。
蟄月眼裡有一種複雜的喜悅,那種喜悅下,似乎埋藏着難以言述的悲傷。
“是你的小青蛇嗎?”蟄月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小青蛇的小腦袋。
“嗯。”夜攬雪有些吃驚,久久沒回過神來。
眼前的少女,似乎每一步都不在他的意料中。
蟄月垂着眼看它,嗓音變得柔和:“我以前也有一隻,和它長得很像。”
夜攬雪鬼使神差地問:“那它現在呢?”
蟄月搖了搖頭,凝視着手上這隻與毫無二緻的小青蛇,半晌才道:“它被我父親扔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蟄戟會扔到那隻無辜的小蛇呢?
明明它沒有毒,更不會傷人。
其實沒有為什麼。僅僅是因為,薄寒宴怕蛇罷了。
夜攬雪一時語塞,抿緊了唇,他能感受到蟄月由内而外散發出的沮喪。
忽然想到什麼,他拿出宮宴上帶回來的點心,慢慢展開包着的油紙。
“蜇淑女,吃點點心吧!可好吃了!”
對上夜攬雪殷切的眸子,蟄月将目光投向那些被保護得完好無損的糕點。
“謝謝你,我已經吃飽了,你留着吃吧。”蟄月靜靜地看着夜攬雪,心裡泛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們這裡的點心真好吃,長得也好看。”夜攬雪很珍惜地看着這些小點心,畢竟他時常沒有東西吃,更别說這些别緻的糕點了。
“一二三四……還有六個,可以吃很多天。”
蟄月蓦地感到心酸。
其實,這隻是再普通不過的點心了。
“你要是喜歡,我以後來皇宮時都給你帶一些。”遠山似的眉彎了彎,蟄月誠懇道。
夜攬雪兩眼放光地看着蟄月,像一個期待摸頭的小動物,豎起毛茸茸的耳朵。
見夜攬雪這幅模樣,蟄月挑了挑眉,有些壞心思道:“當然也不是白給你。”
夜攬雪眼中霎時間充斥着無措,紅着眼,窘迫地戳了戳手,聲音低到塵埃裡:“我沒有錢……”
蟄月也不再逗他,笑了笑,“你隻要,讓我和小青一起玩。”
“!”夜攬雪一個勁地點頭,心中的向日葵花田喜滋滋地沐浴着久違的陽光。
蟄月:“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夜攬雪想跟着蟄月,又怕被宮人看見,隻能送她到院門。他掐了自己一把,用力吐出幾個字:“蟄淑女,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蟄月在餘晖下回頭,昏黃的光影模糊了她的輪廓,“這有什麼?快回去吧。”
話罷,蟄月轉身投入黃昏的懷抱。
夜攬雪縮在牆後,直到蟄月的身影縮成極小的一個黑點,才不舍地朝屋内走去。
也不知,這一别,會不會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