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雲棠要帶她去休息,阿檀卻不走,看向地上:“你不帶上它嗎?”
葉雲棠本想說用不着了,想想還是把鼓抱了起來:“忘了。”
下人在前頭引路,葉雲棠拉着阿檀落後幾步走在後面。突然阿檀手指動了動,反而握住葉雲棠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葉雲棠微怔,想起阿檀一個人在漆黑的園外等了這般久,此地對她來說又甚是陌生,說不定心中不安到了極點,隻不願表露出來。
這麼一想她心中那點愧疚更是源源不斷湧出,阿檀又問:“你的手還疼嗎?”
葉雲棠受傷的那隻手正摟着鼓,之前在林微書房尚不覺得,現下被寒風一吹稍稍一動便有些刺痛。她撇了撇嘴,若無其事道:“早就不疼了,說了是小傷。你看,我還能拍鼓呢,沒事的。”
阿檀在她身側,眼中閃過一絲光,道:“我在外面,好像聽見你唱歌了。”
葉雲棠笑道:“這是辰州的古樂。每逢辭舊迎新之際,辰州海邊的漁民會在月夜坐着小船到海上去。他們祭祀神靈的廟多在礁島上,那廟隻有人半身高,平常都被海水淹沒,一年之中,唯有這天潮水落下,在月光明亮的夜晚,能遠遠看到廟宇。我也隻會那麼幾首,還是之前遇見的一位老樂師教我的。花了五兩銀子幾頓酒飯,這歌可不便宜,所以沒事就得唱上兩句,不然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回本?”
見阿檀看來,她彈指一叩鼓沿,道:“不行,現在不能唱。這麼晚了在園子裡唱歌,不知道的還以為府裡鬧鬼了呢。”
說完手又被握緊了些,葉雲棠馬上道:“别怕别怕,我亂說的,太守府裡清清靜靜,都是人,沒有鬼。”
阿檀輕聲道:“這是要去哪裡?”
葉雲棠道:“帶你去歇息。”
阿檀似有疑惑:“住在這裡?”
葉雲棠遲疑一瞬,在腹中想好的說辭竟有些難以出口,阿檀是如此信任自己,她卻一而再再而三騙她,實屬有些過意不去……葉雲棠在心中歎了一聲,隻好先把那點良知抛到一邊,強笑道:“太守覺得我鼓奏得不錯,宴會結束後特地召我去問了幾句話,讓我在太守府上小住幾日,指點指點樂坊裡的那幾個鼓師。”
阿檀似懂非懂,口中呵出幾縷白氣:“嗯,你好厲害。”
說話間來到前院客房,林微知道她的習性,特地選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屋後便是郁郁修竹,更有一方小池,清澈水中積沉枯葉,幾尾小魚從石上遊過,見人來也不避,依舊悠閑自得。
葉雲棠沒什麼閑情逸緻賞景,先把阿檀推上床,拿被子把人從頭到腳包住。等下人送來姜湯,她坐在床邊端着,耐心喂阿檀喝完,收了碗道:“明日你就在屋裡待着,别出去了。”
阿檀淡紅嘴角一抿,擡眼看她:“你呢?”
“我?”也不知是為何,葉雲棠有種說不出的心虛,“我明日要到樂坊去,這兩天都留在那兒。”
阿檀慢慢低下頭,她臉上绯色褪去,雪白面容仿佛垂于墨葉間的蘭花,神色雖無變化,葉雲棠卻明顯感覺到她這是不高興了,正要摸摸她的頭,手突然一頓,意外道:“你的發辮怎麼變了?”
阿檀突然掙開被子,撲進葉雲棠懷裡,悶聲說道:“之前的散開了。我等了你很久,你不來,我隻能自己重新編過了。”
葉雲棠忙道:“你編的辮子可比我編的好看多了。”
此時離天亮尚有一個半時辰,再洗漱換衣也來不及了。葉雲棠為阿檀掖好被子,索性合衣卧下,準備就這麼湊合到天亮。
她在心裡反複推算着明日會發生的種種可能,冷不防腰身被人攬住,昏暗中阿檀湊了過來,似乎在葉雲棠頸邊嗅了嗅,低聲道:“有酒的味道。”
“不多,隻是一杯。”
葉雲棠覺得衣裳脫了穿太麻煩,解了幾顆扣子,讓自己好躺得舒服些。阿檀的手卻伸進她的衣袍裡,隔着單衣抱着她的腰。
那手臂有些涼,葉雲棠想到她在冷風裡待了一整晚,便拉開袍子讓她靠在自己懷裡:“還冷嗎?再有下次,就不要傻傻站着一直等了。”
“如果我走了,”良久阿檀輕聲說道,“你就找不到我了。”
懷中人漸漸溫暖起來,葉雲棠有點困倦,嗓子發啞道:“為何會找不到?隻要我想,總是能找到的。”
阿檀凝視着她的臉:“假如我不見了,你會來找我嗎?”
葉雲棠不明就裡,迷迷糊糊拍了拍着她的後背,含混道:“那是當然了。”
“我記下了。”阿檀道。
她貼近聞了聞,葉雲棠身上有種清苦的氣息,像是藥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這味道極其清淡,但因為與她本人截然相反,故而給人一種奇異的反差之感。
阿檀試圖一一辨别它們,卻在對方溫暖的懷抱裡逐漸生出倦意。
她緩緩閉上眼:“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