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慌忙賠禮,讓向一旁:“今日太守設宴,點名要曼傾入府領舞,這才晚了。來的路上碰到太守府的歐大人,又耽擱了一會兒……都是誤會,我怎麼敢讓總管久候?人已經帶來了,總管請看。”
中年人揮了揮手,顯然不想多和他廢話,盯着阿檀道:“這就是曼傾姑娘,我家主人早已等候多時,就等着姑娘入府了。事不宜遲,這就請罷。”
河邊寒風驟起,就在阿檀上馬車之時,帷帽輕紗一晃,露出了阿檀白皙光潔的下巴與紅潤唇角。男人匆忙一瞥,隻覺得說不出的奇怪,未及深思,便道:“等等!曼娘,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他的手還未碰到阿檀,一旁站着的家丁突然出手,朝他腹部揍了一拳,男人吃痛倒地。中年人發出一聲冷嗤,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也不管躺在地上的男人如何,關好車門後便駕着馬車離開了河畔。
夜色深濃,到了醜時,街上除了偶然見到的幾個尋歡作樂之徒外,再也難見路人的影子。就連夙夜不休的酒樓樂坊,也在茫茫夜霧裡聲息漸弱。
河水中倒映的燈火也不似先前那般明亮輝煌。一輛馬車從橋上疾馳而過,飄浮于水面的霧氣随之一蕩,馬車隐沒入夜色,往城南僻靜處行去,沒過多久便來到了一座宅邸前。
馬車在門前停下,阿檀随那中年人下車從偏門入府。但見屋宇重重疊疊,遠處飛檐伸翹形如鳥翼,曲廊起伏幽深,所見皆描金繪彩,紛華靡麗,便知此宅主人是如何奢靡。
因新年未過不久,檐下挂着的彩紗燈尚未撤去,阿檀隔着薄紗向四周張望,韓府守衛森嚴,相隔數十步便有護衛持刀而立,家丁更是舉着火把徹夜巡視。上至屋頂房檐高處,下到園中林蔭隐蔽之地,都弓箭手與暗哨埋伏,一有動靜,便能馬上察覺。
單看這府中守衛布置的規模,與王府相比也不遑多讓,可見韓琮的确非常怕死。
阿檀随中年人轉進一座院子,五名藍衣婢女一同向中年人行禮,中年人道:“伺候曼傾姑娘更衣,八爺半個時辰後回府。”
其中兩名婢女上前扶着阿檀,将她請到屋内先沐浴。屋中燃着熏香,屋子中央有一方暖池,池中漂浮着花瓣,一旁架上擺着一應浴具。婢女們摘了阿檀帷帽,為她脫去衣衫,随後取下發簪放到一旁,幫她散開頭發。
阿檀一絲不着,漠然站在水池邊,随後走進水中。一名婢女将她的衣物收起,仔細檢查了一番,悄悄放了回去。她向其中兩人使了個眼色,三人悄然退出門外,來到院裡,對那中年人恭敬道:“總管,已經查驗過了,什麼也沒有。”
“嗯。”中年人道,“照以往的規矩來,把人送到内宅,不必留人伺候。八爺入寝時不喜歡有人在附近,等天亮以後,八爺叫你們過去的時候,你們再進去收拾。”
等阿檀沐浴完,婢女們便捧來新衣,服侍她一件件穿上。那上衣是一件寬大的薄紗罩袍,幾乎遮不住什麼東西。阿檀道:“拿我的衣服來。”
婢女們面現為難之色,互相看了看,到底不敢違背,立刻取了阿檀原本的衣服過來。阿檀脫下豔色綢裙,将之踩在腳下,任身軀再度坦露在人前。
長發從肩頭滑落,她雖赤身,臉上卻不見一絲羞赧。向前走了幾步,她平舉兩臂,朝兩旁侍女各看了眼,淡淡道:“過來服侍我穿上。”
婢女們為阿檀換上之前穿的那身白衣白裙,在她們俯身收拾地上衣物的瞬間,阿檀拿起發簪藏在袖中。
之後婢女們将她請到另一間屋子裡,擦幹頭發之後開始梳妝。阿檀一言不發,任由她們在臉上折騰,之後婢女替她梳順頭發,簡單編了條發辮,便把她送到了内宅一間屋子裡。
屋中紅燭高照,飄散的熏香透着旖旎之意,瓶中養着新摘的鮮花,幔帳垂地,布置的十分華麗。四周擺設無不玲珑精巧,盡是珍奇之物。一架仕女簪花屏風立在左側,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屏風上仕女赤着雙臂,身軀在薄衣下若隐若現,一手挽披帛,一手簪花向雲鬓,風情萬種,神情似笑非笑,眼角眉梢暗藏挑逗。
阿檀搜遍屋子,在床頭暗櫃裡發現不少淫器|油膏一類的東西。輕輕關上櫃門,她翻下床,隻手撐地,向床底看去。
床底什麼也沒有,阿檀正要起身,瞥見床柱上有一道暗色的痕迹,上手輕輕一摸,便知道那是幹了的血。她想了想,從床幔不起眼的邊緣處撕下一截布條纏繞在手腕上。
屋外寒風呼嘯,阿檀耳力敏銳,隐約聽見動靜,四下一掃,快步躲到了屏風後。
這屏風高大,擋住了大半燭光。阿檀站在屏風後,将發辮盤起,無意中對上仕女的那雙眼睛,蓦然一頓。她遲疑片刻,兩手分别遮住仕女的臉,隻露出那笑意盈盈的一雙眼,那眼中的風流韻味,讓她沒來由感覺有些熟悉。
半晌後她才想明白,葉雲棠笑起時便是這副樣子。
阿檀剛一放下手,門便開了,一華服男人踏入屋中。他身形較于尋常男子略顯矮小,面上無須,雙頰微有凹陷,眼皮垂下,看起來有幾分陰鸷兇狠。
回安城中傳言,韓八爺雄俊魁偉,能生飲牛血,隻手提起裝滿水的石缸,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瘦小鄙陋之人會是威名赫赫的韓八爺。
他進門之後見房中無人,轉向屏風看去,立刻就看見屏風上的人影,冷哼道:“我早就說過了,就算你真是個天仙,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聽話,你放聰明些自然就不用吃苦。”
屏風後的人動了動,沒有回答。
韓琮仿佛不甚在意,慢慢走到屏風前,眼睛卻緊緊盯着與畫上仕女相疊的人影上,臉微微扭曲起來,浮現出一種暴虐興奮之色,加快語聲道:“怎麼樣,以為躲在太守府裡,便能護得住你嗎?林微不過是女流之輩,女人都是些蠢貨,以為披上一身官服,就能和男人平起平坐?告訴你,林微這太守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等她走了以後,回安還不是我韓琮說了算!”
說完他呼吸粗重,急不可耐走進屏風後,伸出手去抓躲在後頭的人。還未看清那人站在什麼地方,手臂被一股力量制住,同時腹部傳來劇痛,眼前一黑,喉間便抵上了尖利銳器。
阿檀見他掙紮起來,将要呼救,随手拿起架子上的玉麒麟擺件往韓琮頭上一砸,韓琮立刻昏了過去。阿檀拎着他的衣領,如拖死狗般将他拖到床邊,解下纏在腕上的布條綁住韓琮雙手。
她把花扔到桌上,将花瓶裡的水從韓琮頭上倒下,韓琮被冷水一激,馬上醒了過來,待看清面前人,他終于明白了過來,怒道:“你不是曼傾!你是誰?誰派你來的,是單家還是——”
阿檀不等他說完,拉起他的衣服扇了他幾耳光,打得韓琮鼻血直流,方道:“我讓你說話,你才能開口,聽懂了嗎?”
韓琮大怒,一個‘你’字剛出口,阿檀便扯将床幔塞進他的嘴裡,抓着他的頭往床柱上用力撞去。韓琮口中發出嗚嗚聲,不知是憤怒咒罵還是求饒,頭上金冠滾落在地上。
阿檀扣着發簪抵住韓琮脖頸,迫使他不得不揚起頭看自己。韓琮額角淌血,對上面前人的雙眼,一股寒意爬過背脊。他手下不乏亡命之徒,但都無法與這少女相比,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死人,韓琮意識到這是一名真正的刺客,再難以抑制心中恐懼,手臂顫抖起來。
阿檀漠然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說廢話。你敢騙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出你。”
韓琮猛點頭,阿檀看了他一會兒,扯下他嘴裡的東西,道:“去年三月,你的手下來到涼州端肅,從流空山上的一座古墓中盜出了一把劍。劍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