苧沭沒有推開,二人在這血陽之下隻是安靜地呆着。
海波不斷拍打着它們的魚尾,折着一角餘溫的嘶啞。
她盯着那發黑的海水,緊緊地摟着面前的人魚。
人魚身體顫抖得厲害,全身上下連着那些耷拉在她身上的觸手也陰冷寒涼。
苧沭的身體也跟着顫抖起來,她覺得很冷。
手心很冷,頭腦也很冷,整個身體也在不斷地發冷。
她握着序賀的手,試圖将僅存的溫度傳到那隻更加冰冷的手掌中。
起伏的心髒逐漸平息,苧沭快速地收回泛濫的情緒,她的目的是不能讓面前的人就這麼自暴自棄荒廢在這被啃成一架枯骨。
現在無法改變,還有一個未來。
她拍了拍面前的人魚,試圖讓他冷靜一些。
序賀擡起頭,沾了淚霜的眸子霧蒙蒙的,右眼處的紅色像是擲落在地的破碎,混沌而鋒利。
那隻手的溫度并不算得上溫暖,但是能有所觸碰就好。
能有人在身邊就很好。
“謝謝。”他的聲音難得得聽出了情緒。
心口的位置被黑色的絲線不斷攪纏,牽扯着起伏的呼吸劃開落日裡的孤寂。
他看向已然被污濁異化的海洋,這是他經曆同樣場景的第89次。
他以為這第八十九次,他能因為擁有晶體星髓改變些什麼,但是海洋的異變将無可逆轉的事實擺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想,自己會再次和前面的八十八次一樣,任由怪物将自己徹底啃噬,留下灰色的骨頭,與這絕望的落日對望。
直到身體沉入深海,在數百年後被吞噬的疼痛喚醒。
第八十九次。
序賀擡頭看向了面前的人類,她的眼睛裡和他看過同片大海。
哀絕的殘光宣告着無望世界的悲涼,四周的溫度都是冷的,唯有那掌間一丁點兒殘餘的溫暖,是陰影之下大海獨一無二遺留的澄藍。
這就夠了。
......
序賀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快速地複盤着事件的發生。
能改變這不可扭轉的事實依靠的不是晶體星髓,或許說,這星髓就是一個幌子。
他太着急了,着急地想要改變自己的一切,想要彌補自己的遺憾,想要拯救自己的族人,結果不顧一切地任由自己跳進曜影所為他精心準備的牢籠之中。
曜影根本無法給他晶體星髓。
可是現如今,他也無法将那“晶體星髓”徹底地取出。
在他原先的計劃裡,如果晶體星髓是真的,他會甯願犧牲自己的一切去拯救自己的族人。
如果是假的,他也會在他即将化為破爛的白骨後将它親手挖出,所以這也注定了無法回到未來,隻能再次陷入一個數百年的輪回。
可是現在,他無法忽視掉一個有苧沭的選擇項。
苧沭,不該被他卷入這漫長的毫無光日的等待之中。
“苧沭,我會送你回去,回到未來的世界後,記得等我。”
他不會放棄,無論經曆什麼,都不會放棄。
隻要活着,就不能放棄。
“那你呢?”苧沭看向面前稍微恢複了點精神的序賀。
“我不知道,可能我會很久之後才能跟你見面,也可能,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序賀嘴角滲出殷紅的血絲,他從懷中将自己的晶核取出,那晶核的外表裹着一層金色的像絲線一樣的東西。勒在那顆璀璨的晶核上,竟然渡出了片片墨汁一般的黑色。
苧沭對這絲線有所印象,這和曜影身下飄蕩的觸須一樣。
“我會等你的。”苧沭現如今不打算繼續和他作對,那些人魚的逝去同樣令她的内心感到疼痛。
序賀臉上難得地短暫地出現了笑意:“好。”
周圍的顔色再度被虛幻,金紅的色塊大面積地填充着自己的視野,苧沭感覺自己渾身一緊,這些色塊不斷朝自己逼近,又在自己的身邊停留了下來,随後快速地順時針旋轉起來。
五彩斑斓的色彩因此誕生。
苧沭深吸了一口氣,緊閉着雙眼,直至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在徹底地失去意識前,她仿佛還能聽到序賀再一次的确認:“記得等我。”
周遭的景色徹底發生了變化,苧沭睜開雙眼,自己還被困于這顆巨鲸的心髒處,似乎感應到什麼,原先自己身上的控制瞬間解除了下來,恢複了自由的苧沭長歎了一口氣。
心裡五味雜陳的,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沒有意外,她再次變成了一團霧狀。
序賀倒落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臉色蒼白地仿佛在福爾馬林裡泡了好幾天,一點活人的血色也沒有,身上的冰冷感刺得苧沭都覺得自己能原地結冰。
苧沭拍了拍序賀的臉,面前的人魚沒有要蘇醒的征兆。
周圍人魚的枯骨赫然再次闖入自己的視野,經曆了一番往事後,這些枯骨也突然不再是一堆簡單的骨架進行的排列組合。
幾乎每一架骨頭,她都能叫上它們的名字。
心裡的奇怪的異樣感再次泛濫開來,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些骨架。
骨頭很堅硬,觸感很涼,帶有一定的摩擦,像是手指剮蹭出的泥沙。
她飄到衆多枯骨面前,沉默了一會兒,随後彎下腰,将雙手放在自己的額間,這是塔珂路聖都的最高禮儀。
在那一段短暫時光的相處中,她很高興能認識它們。
可是當她再次擡起頭來,周圍的一切卻突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