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
“老臣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朕知道。”
“陛下什麼都知道,那您知不知道,我女兒當初根本不願嫁進宮裡?”
鄭千業其實鮮少翻舊賬,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往事不可追也,已經發生的事,再悔再怨都扭轉不了結局,他這些年幾乎傾盡全力教導李弗逑,可總也想不明白,他的親外孫,為什麼會生出那樣的劣根性。
鄭千業問:“我女兒其實是冤死的吧?”
皇上說:“是朕無能,此事必會徹查。”
鄭千業絲毫不給面子:“當年又不是沒查過?查出什麼了?”
隻查出一個頂缸的許昭儀,線索還斷了個徹底。
鄭千業壓下心裡翻攪的痛苦,他大清早把皇帝堵在書房裡并不是為了翻舊賬,他盡量心平氣和道:“罷了,陛下請讓我見見那孩子吧。”
恰在此時,皇帝身邊的内侍神色急切進門,在皇上身旁悄聲耳語了幾句。
皇帝當場打翻了手邊一個杯子。
李弗襄病了。
負責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宮女貴地回禀:“小殿下病起的突然,陛下去上朝前還好好的,隻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發咳喘,渾身滾燙。”
太醫烏泱一群靜候在内。
皇帝大步走進寝宮,人還未到床前,低怯的咳聲傳出來,伴着急促的喘息,聽着就讓人覺得揪心,李弗襄小臉蒼白,難掩痛苦,人介于清醒和昏迷之前,怎麼喚都沒有回應。
皇帝:“太醫!”
太醫說:“從脈上看,小殿下素體虛弱,喘證或許是從胎裡帶出來的,又加上最近入冬後氣候轉冷,寒氣侵肺也有可能……”
皇上問:“怎麼治?”
太醫說:“風寒好治,臣開幾貼藥,靜養幾天便可大好了,隻是這喘證,纏綿難愈,急不得一時。”
鄭千業一直沒說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靜靜打量這孩子。
太醫們商量藥方的間隙。
鄭千業說:“雲鈎幼年也有喘疾,可能是随了他娘,我駐守西境時遍尋天下名醫,終于在江湖上打聽到了一位高人,我将雲鈎送到他的藥谷裡治了兩年,才接回來,神醫說此病無法根治,但經過藥谷的調養後,雲鈎的喘證真的再也沒犯過。”
皇帝:“藥谷裡的神醫?”
鄭千業點頭:“是。”
皇帝:“朕派人走一趟。”
鄭千業:“藥谷畢竟是個江湖幫派,朝堂與江湖一向泾渭分明,恐怕不太好交涉,還是讓我兒去吧,有幾分舊交情在,好說話。”
乾清宮一大早折騰得人仰馬翻,待到藥灌下去,李弗襄的病有所緩和,皇上終于騰出時間收拾亂攤子。
高悅行暗中攪亂了池水,把此事最大的功勞算在了陳太醫的頭上。
皇上給的賞賜不含糊,陳太醫提拔為太醫院醫正,銀錢流水似的擡進了他的府中,陳太醫十分受用,将銀錢分了一大半送到了傅芸面前。
傅芸望着銀錢發愁,急道:“高小姐,這可怎麼辦哪?”
高悅行坦然道:“給你自然有給你的道理,你收着呗。”
傅芸:“可是,可是我受之有愧,無功不受祿,我稀裡糊塗的,根本什麼也沒做呀。”
這人實誠得要命,是個死心眼,高悅行知道和她一時是說不通的,于是寬慰了幾句,便跑到院子裡去了。
生辰過後的第二天,李弗逑門口還堆着許多原封不動的賀禮。
高悅行很想知道皇上會怎麼處置李弗逑,但等了一天都沒有動靜,皇上好似把這個人忘了一般,沒有任何旨意傳下來。
高悅行摸到了些門道。
皇上就是這麼個人,不喜歡誰就不搭理,把人晾在那兒權當不存在。
可是,顯然這件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不喜歡的層面,前朝内宮所有眼睛都盯着,血淋淋的傷口和醜聞都擺在了台面上,皇帝必須得處置。
李弗逑吊在門上的杜鵑幼鳥徹底風幹了。
高悅行盯着那扇門看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門内傳來了一聲尖叫。
——“快來人!三殿下自缢啦!!”
高悅行心裡咣一聲,又什麼東西砸了下來。
若是換做往常,皇帝的心頭肉出了閃失,底下伺候的奴才們不用招呼便會蜂擁而至。
可此時,東側殿的姑姑哭喊的聲音一層層回蕩在小院裡,過了許久,才有零星幾個奴才出來看熱鬧,而且他們還都袖手站在了門前,沒有任何急切幫忙的意思。
高悅行看到惠太妃屋裡的人站在廊下,嚴肅的看了一會兒,又扭頭回屋了,之後再也不見動靜。
李弗逑身邊貼身伺候的姑姑獨自把人救下來,委跪在地上,抱着他大哭。
無人去禀報皇上。
也無人去請太醫。
李弗逑眼睛半眯着,眼前花白一片,很久很久才恢複了正常的視覺。他謀劃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從把那隻杜鵑幼鳥吊在門上開始,他就在謀劃自己死亡。
聽說梅昭儀當年也是自缢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