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醫果斷将話說得明白:“照理說,鄭皇貴妃懷胎九月而生,生下的孩子應是早産兒,可臣見三殿下的第一眼,分明是個足月兒啊!”
陳太醫高聲回禀之後,室内久久一片安靜。
惠太妃隻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聲音都有些失真:“你們、你們當時怎麼不說?!”
陳太醫歎氣:“太妃明察,此事不是秘密,太醫院不敢隐瞞,甚至連皇上都是知情的……隻是,誰也沒想到,誰又敢想呢!?”
惠太妃喃喃道:“是啊,誰又敢想呢,三殿下是皇上親眼看着從鄭雲鈎産房裡抱出來的……”
聽到正殿裡亂了起來。
高悅行從容自若地離開窗下,回到自己的西側殿。
剛掩上門,便聽見惠太妃傳攆,帶着人去求見皇上了。
高悅行捂着胸口,緩緩吐了口氣,随即又被另一事困惑了。
剛才聽惠太妃說了一句——“三殿下是皇上親眼看着從鄭雲鈎産房裡抱出來的……”
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換子便不可能了。
那麼問題無疑出在産房裡。
皇貴妃的産房除了接生婆,就是随身伺候的人,太醫都不便入内。
果然,皇貴妃身邊虎狼環伺,危險的種子早就埋下了。
高悅行在自己的房間裡靜靜等着結果。
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鐵闆一樣的證據,能證明梅昭儀确實犯了欺君的滔天大罪。
但高悅行不需要更确切的證據,她隻需要勾起皇上的疑心。
剩下的,便不需要她操心。
皇上想要什麼證據,他自然有的是辦法去查。
許昭儀托她從三殿下身邊往來密切的人下手,她沒有理會,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十年前的破綻。
因為人是活的,證據是死的。
從活人身上下手變數太多,還不如去查一查從前的脈案,破綻就擺在那裡,任君翻閱。
惠太妃帶人到乾清宮撲了個空,得知皇帝下朝後便去了賢妃那,匆匆轉身奔向春和宮。
高悅行在半刻鐘後,等來了皇上身邊的内侍,還有禁衛。
他們粗魯地闖進門,取了三皇子的幾滴血帶走。
滴血認親。
血脈不能相融。
皇上砸了碗,眼睛彌漫上血色。
賢妃守在旁側,撲通一跪,長叩不起。
皇上目光遲鈍地轉動,望向賢妃,動了動唇:“點心。”
賢妃一時未能聽清。
皇帝加重聲音重複了一遍:“點心,點心已經……”
賢妃明了了,她快要哭出來了:“點心清早便送去了,臣妾唯恐藥量不夠,徒增那孩子的痛苦,所以特意、特意……”
話沒能說完,明黃色的衣擺已經飄出了門。
皇帝在宮中失态了。
沿途所有的宮人皆長跪不起。
小南閣剛剛完工,從裡到外,封得結結實實。
皇帝一聲下令:“拆!”
所有禁軍同一時刻,全部接到調令,去拆牆。
皇帝固執地站在危牆之下,心裡适時浮現出四個字——孤家寡人。
他想起小時候,柳太傅授課時,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人啊,有時候,越怕失去什麼,越容易失去什麼。”
他忽然很怕。
怕藏在心裡珍視了半輩子,到最後,真落個一無所有的結局。
剛築好的宮牆在禁軍的暴力打砸下,轟然倒塌。
皇帝閉上了眼睛。
禁衛沒有皇帝的命令,無人敢擅自行動。
可皇帝如一尊雕塑般,站在那兒,既不說話,也不行動。
此時人群中的丁文甫忍不住了,他大步走上前,彎身穿過牆上的缺口,到了小南閣裡面。
皇上終于有了反應,緊緊地盯着裡面。
丁文甫在院中環視一周,沒有見到人,柿子樹上仍舊光秃秃的,隻有一個鳥窩,他暴力踹開所有的門,按照以往的行事風格,挨個屋子搜查。
都是空的。
丁文甫的心反倒放下來了,見不到人,反倒是好事,如果人已死,不會這麼難找。丁文甫隔着院子扯嗓喊道:“禀陛下,沒找到人!”
皇帝的眼睛終于活泛了,揮開攙扶,踩着碎石廢墟,踏進了小南閣,望着滿目的荒痍,下旨找人。
丁文甫從東側殿的床底下提出早晨那個食盒,掀開看了一眼,道:“陛下放下,點心沒動。”
皇帝點了點頭。
可時間拖得越來越長,小南閣都快翻個遍了,人卻始終沒有找到。
在場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一起一落的,實在折磨。
有侍衛已經開始用刀試探地磚了,總不能小南閣下面還藏着一個密室吧。
可地面上沒有,隻能考慮地下了。
地下?
丁文甫的目光落在了院裡的那口井上。
井下還沒查呢。
他扶着刀,一步一步地靠近,然後蹬上石階,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才探頭向下望。
……
也多虧事先做足了準備。
水下浸着一個人。
李弗襄面朝上,扒着井中垂下來的繩子,一雙眼睛從水下平靜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