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撲簌簌打在玻璃上,發出粘膩細碎的聲響。
窗内,泛橙的光線将冷意驅散,微弱而急促的氣音在安靜中無限放大。
徐尋月再次握住祝回的手,指節卡進指縫像是安撫,掌根卻壓住了哨兵試圖後縮的左膝。
祝回閉着眼睛,被水漬沾濕的睫毛一顫,半晌收緊膝蓋,有些别扭地蹭了蹭徐尋月的腰。
不像抗拒,倒像意亂時分的乞求讨好。
祝回覺得自己手心開始出汗,但他沒辦法冷靜,抵在頸側的尾指仿佛在丈量他的脈搏,他的心跳一覽無餘。
完全被對方的氣息籠罩了。
壓迫感與安定感奇異交織,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種沉入水中的窒息感。
祝回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
這個人不會真正傷害他,同樣不會因為他的任何反應而停下。
窗外,風聲變得黏稠。
白塔研究表明,結合熱能将人内心的欲望放大數倍。處于這種狀态下的哨兵異常兇惡,不僅比平常易怒,還會更加難以安撫。
徐尋月第一次和結合熱的哨兵打交道,就碰到了個例外。
實在太好欺負了。
因為距離近的緣故,他能感受到祝回的呼吸、碰到祝回的心跳,并且聽見對方喉嚨裡溢出的顫音。
祝回的氣息越來越亂,已經到了不利于立即進入戰鬥的程度。
可明明最開始對視時,那雙眼睛裡還充滿了冷淡和警惕。
那是隻屬于浴血過的士兵的視線,果敢,決斷,徐尋月隻在軍隊最頂尖的戰士身上見到過,而祝回并不比那些老兵差。
這樣的一個年輕哨兵,現在卻順從到稱得上乖巧,沒有絲毫争搶主導權的意思,紅着耳朵分開唇迎合親吻。
徐尋月輕輕咬住他的下唇,沒把脆弱的地方咬破,隻是不容拒絕地入侵,将柔軟幹燥的部位打開,碰觸對方發着抖的舌尖。
好像有一場新雪落在他們唇邊,冰冷,清新,讓人下意識想深深吸一口氣。
一場少見的、讨人喜歡的雪。
徐尋月揉了揉祝回滾燙的耳垂,将指尖沾到的水漬化開。
接着五指下移,不輕不重地握住哨兵後頸,同樣阖上雙眸。
***
“嘎吱。”
光亮再次出現的時候,徐尋月正好踩在一根幹枯的樹枝上。
周圍光線很暗,天空是很淺的白色,看着就讓人打不起精神。
他借着這種讓人不舒服的光觀察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雪原。
雪原遼闊得一眼望不到邊,上面卻堆積着不少廢棄物,細看是無人居住的小木屋之類的簡易建築,本該雪白松軟的地面則呈現出部分稀落的灰黑。
再往遠處看,竟然有一座青蔥高聳的山崖,上面植被蔥郁,隐隐能聽到其中的不絕鳥鳴。
兩廂對照,更顯景象怪異。
祝回的精神世界居然是這樣。
哨兵是精神世界脆弱的存在。他們的精神圖景敏感而危險,受到攻擊就容易不穩定,進而導緻狂化神遊等不可挽回的後果,最後走向死亡。
哨兵的想法、情緒、記憶,都被保護在他們精神圖景深處。徐尋月雖然沒給哨兵做過精神疏導,卻也見過一些哨兵的精神圖景。
早年,他和同伴在災變區邊緣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突發情況,大家盡全力戰鬥了,仍然有人被災變因子徹底污染。
沒有辦法,他用精神攻擊殺死過正在朝災變體轉化的哨兵隊員。
第一次做這類事時,徐尋月剛從向導學院畢業,那個被污染的哨兵和他同屆,愛說俏皮話,走之前說隊長,得麻煩你幫忙把我包裹裡的東西帶給我的向導了,還好我們沒有三級結合。
徐尋月摧毀了那個哨兵的精神圖景。
再後來,因為相同的緣由,徐尋月見過其他哨兵的精神圖景,它們要麼死氣沉沉,要麼兇戾尖銳。
祝回的精神圖景裡卻有草木。
即便是在那樣遙遠、那樣陡峭的山壁上。
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它都是賞心悅目的,盡管徐尋月知道,那裡一定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那樣安谧祥和、生機勃勃。
他進入了祝回的精神世界,祝回不可能毫無察覺。
就算被結合熱影響、被他引導了,現在也該恢複過來。
徐尋月更傾向于認為祝回在觀察他,在暗處伺機而動。
人們總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更加自由地穿梭,現實世界的任何東西都不如這的用起來稱心。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精神力夠強的人想要有什麼,就能有什麼。
祝回隻是沒有直接現身。
當徐尋月以自己的衡量标準對祝回做評估時,祝回同樣在評估他。
立場如何,有多強大,能否融洽相處,是否天然契合……
祝回的标準,會是什麼?
沒在原地過多停留,徐尋月繞過木屋殘骸,朝那座陡峭的山靠近。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如果沒有足夠的時間蘊養出信任,記憶将會是最有力的證據。
徐尋月原本的目标就是祝回的記憶,尤其是那個除去祝回無人生還的任務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