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菜,是由大廚房十多個竈台現做,然後單獨裝到食盒裡,由仆人再一起送過來。
此時已過五月,天氣也逐漸熱起來,飯菜送來時還冒着熱氣。
但因為是阖家宴,廚子選的多是重味的葷腥。
周緒光在淮州吃了大半月的素,腸胃一時無法适應油膩之物,是以隻用了些清淡的配菜,便放下了筷子。
右手手指剛把筷子放至桌面,他的手背處便碰到了一處溫熱。
許春明把手中的瓷碗放到他手邊,趁着無人注意,低聲說,“妾身讓廚房做的清湯面,世子多少用些吧。”
周緒光剛聽她這麼說時,依舊沒有什麼胃口。
從前他夜裡處理政務時,母親也曾多次給他送過吃食,說是清淡的小菜馄饨蒸餅,其實裡面全都是用濃濃的雞湯鴨湯做底,吃起來和葷腥并無不同。
可是聽她言罷,這一低頭看下去,瓷碗裡的面條根根分明,幾近透明的湯水上,細碎青綠的小蔥花中隻夾雜着兩三滴油亮。面條還熱着,淡淡的面香味順着熱氣往上飄,隻往他鼻子裡鑽。
周緒光端起碗,先喝了口湯。
不是他記憶中的肉湯味,而是很淡的面香。熱湯順着咽喉流到胃裡,讓他緊繃了快一個月的神經,開始松散下來。
看他安靜地吃着面,許春明雙眼含笑,又替他夾了些配菜,放入他面前的碟子裡。
周緒光又夾起,吃了個幹淨。
梁王妃把他們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對許春明也越發的滿意。
想着他們這對小夫妻許久未見,也該給他們時間讓兩人回清梨院親熱一下。眼看着宴席就要接近尾聲,梁王妃道:“趁着時候還早,明兒,你讓廚房燒些熱水送過去,讓緒光泡個澡,也好好地放松一下。對了,裡面放些活血的藥草。”
許春明站起身,“是。”
“如此着急作甚,”梁王爺飲下杯中的酒,擡手叫住了她,“緒光這次去淮州,也算立了功。正好今日你弟弟妹妹都在,難得團圓,緒光,你就借着今日人全,好好的和他們講述一下你一路的見聞,也好讓他們長長見識。”
若是其他理由,周緒光定然會拒絕。可梁王說為了弟弟妹妹,許春明知道,哪怕此刻再累,周緒光也會答應。
她擔心地朝他看過去。
周緒光臉上的疲色,任誰都能瞧的出。他唇邊的笑意不變,聲音溫和無私:“既如此,就去待客廳吧。”
他率先起身。
許春明也立刻起來,緊跟着他向待客廳走去。
府裡仆人已經把廳裡的桌椅都放置好,等周緒光坐下,許春明站在他的身側,趁着其餘人還未靠近,伸手在周緒光的肩膀上捏了捏。
她在許府時,曾經學過按摩解乏的手法,雖說現在隻能為他捏兩下,好歹也能讓他的身體不再那麼緊繃。
周緒光卻壓低肩膀,躲了過去。他向外觑了一眼,擡手握住她的手,用寬大的袖角遮住,聲音低沉猶如滿弓的弦,“青天白日的,我知道你很急,那也要收斂一些,晚上回房再弄。”
許春明:“......”
她急?明明是他急吧,不然飯桌上,甯願隻坐半個椅面,也要離她近一些。
後面周緒揚等人已經進了廳裡,許春明不好再說話,又氣他如此栽贓自己,便努着勁,想要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
他的手握的很緊。
周緒光臉上的表情一派的正經,神情自若,甚至在因為許春明的掙紮,那片蓋住兩人交握的手的袖角往下滑落時,他一邊過問七公子和八公子的功課,還神色平常地用另外一隻手把袖角向上提了提。
從不知情者的角度看,他也隻是雙手抱胸,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着。
許春明無奈,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引起衆人懷疑,隻得安靜地站在他身邊。
周緒光用平靜的聲音,講着淮州此行的見聞,不光是周緒揚等人,就連許春明,也漸漸入了迷。等到半個時辰後,話語接近尾聲,周緒光才放下雙手,“今日就到此吧。”
許是想到了他話中描繪的淮州難民的慘狀,周緒光的臉色不複之前的和煦,而是帶着些冷厲之色。
這般模樣,讓梁王爺口中想讓他繼續的話,也不敢說出口。梁王爺站起來,“對對對,你也該累了,回清梨院好好休息。”
許春明藏在衣袖下的手被他握的都僵了,她暗中活動着手指,一一告别衆人,等兩人回到清梨院,才拿出來。
飛羽和靜音早在進門的時候,就識趣地退了下去。
許春明舉着自己的手,送到周緒光的眼前,聲音帶着委屈,“世子是想折斷妾身的手指嗎?若是這樣,也不必這般鈍刀割肉,一錘子下去,保準妾身的手碎的連渣都不剩。”
許久未見,再見面他又是如此,許春明越說越覺得委屈,連帶着眼睛裡也帶了水意,紅紅的,惹人可憐。
周緒光的心,頓時顫了顫。他不自覺的伸手握住許春明的手指,珍惜地摩挲着。
他有些委屈,想為自己分辨一二,“我,我以為夫人要與我調情。”
許春明微擡雙眸,不可思議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