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展悅翻身搬過她的臉,睜大雙眼堵住她的嘴。
“為什麼?”
“因為容貌和年齡焦慮,不過就當這是我走在青春的尾巴上老天給我最好的禮物吧。”王村在黑裡用雙手摟過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上壓,兩人埋在對方的脖頸裡。
“和你這樣之後,老想着結婚和永遠,可是我明知沒有永遠。我真恨沒有早點遇見你,我也真狠自己這麼早生出來,十年我都在小學背古文,而你還是一個細胞,我也真恨你生出來這麼晚,下輩子我希望你比我早生出來,早一點遇見。”
“我不介意的。”顔展悅的輕聲道。
“我曉得你現在不介意,但你将來會介意,永遠本身就是一個很混蛋的詞,從現在開始我要你養我三年,我要重振旗鼓,完成我的夢想。”
厚厚的鼻息吹着她的耳朵,讓她心裡又癢又麻,一翻身把熟睡的他推下身去,自己摸黑起床踅進浴室沖了澡,她閉着眼由着花灑上的水,噴槍似的從上淋到下,她心裡卻翻江倒海,戀人們總想着永遠,永遠到底有多遠,長到相看兩厭,久到糜荼開花,這本身就是一場經不起任何考驗的人生之路,要求從一而終,要求長相厮守,要求白頭偕老,這對任何一對戀人來說都是一廂情願的希望,世上任何一段感情都經不過時間的淬煉。
她穿好白色睡袍,身子倚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就着銀杏葉的縫隙裡射将下來的一縷疏朗白月光,手裡端一杯紅酒向天上敬了一杯,一仰脖灌下去,新換的寓所在五環開外一個荒無人煙的郊區,她辭了美容院的工作,開始一本正經的和少年蝸居在京城潛心創作,依舊是石沉大海的投稿之路。
一日,她正自坐在這棟獨棟别墅二樓的陽台欄杆邊吃水果邊看書,頭發松松垮垮的束在顱頂,顔展悅虎着臉情緒不佳的開門回來,厭惡的朝她瞥了一眼,一屁股坐在靠床的木地闆下,整理一地狼藉的衣物,嘴裡喃喃。
“成天你都不知道把衣服收拾收拾,除了吃還能幹啥?”
王村一臉嘻哈道:“還能愛你啊,當然是。”她用牙簽戳了一小塊蘋果腆着臉湊過來往他嘴裡遞。
顔展悅把頭歪過去,邊整理邊絮叨。
“我們這個月的經濟你也不管,什麼都不管,就一門心思紮進電腦裡邊兒。”
王村小心翼翼的躲進廚房,收拾起鍋碗瓢盆起來,準備準備做晚飯。他在玻璃門外邊收拾邊數落。
“你還有完沒完?一回來給你賠着小心,你還要怎麼着,你沒能力養活那你當初别答應啊,這時候了怪我,大不了就仔細考慮不在一處過了,多大的事兒,值得你這麼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
“你看看你這一年來都做了些什麼,天天家裡家裡不收拾,自己蓬頭垢面,每天自己還焦慮,情緒不好。”
“拜托,現在是誰情緒不好了,有意思嗎?顔展悅,你在外邊兒找到新的富婆了你大可以離開,我王某人要是挽留一句我不姓王,趕明兒大家趁早散了幹淨,省得這麼叽叽歪歪,我懶得跟你個大男人在這裡計較這麼多。”
“你甭想把我甩掉,媽的,今兒倒黴,打牌輸了好幾千,心情不好。”顔展悅敗下陣來。
“我的少爺,你攏共一個月不掙多少錢,我們還要吃喝,你又去打牌,老說不聽,我不反對你玩玩兒牌,那也僅限于放松,并不能當成個活路,你若再這麼不聽勸我真的會受不了的,你找個能把你養着的富婆去吧。這京城裡遍地都是金子,随你去找。”王村氣急敗壞道。
顔展悅氣性也上來了,不管不顧道:“你怎麼回事兒,就是想早點和我分手了,就是嫌我賺不着錢,幸虧是我自己在掙錢,要不然得被你嫌棄死。”兩人跪坐在床邊的小矮桌旁,争執得面紅耳赤。
“我從沒把你當成我的最後的選項,我不可能和你結婚的,我接受不了比我小的,趁早你離開我吧。趁早現在感情還沒有深得無法自拔,離開是對的,我寫這些廢話也沒人會看。”
“寸土寸金的地方還能活不下兩個人?我偏不信了,你天天就知道寫,又不出去活絡活絡,京城裡最講究這個,你這就是在閉門造車,寫到人老珠黃你也不一定能寫出來,反正你也是死犟死犟的一個女人。”
“滾,别在這裡了。”王村一聲大吼。
顔展悅起身朝廚房方向一腳踢翻小矮桌,杯盤碗盞雜碎一地。王村早閃進陽台外,氣勢洶洶的鼓眼瞪着他。
顔展悅的拳頭捏得死死的,一拳頭砸在玻璃門上,就是一震,随後摔門而出。
頭一次王村一個人睡在這間寓所裡,她的枕頭濕了一大塊,半夜起身孤零零的收拾傍晚踢翻的菜湯和破碎的碗盞,第二天當沒事人一樣照舊坐在電腦面前打字,可心裡總落了空,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空等一夜又一夜,她按捺不住自己想聯系他卻強忍着,一個陌生号碼顯示在她的手機上,她戰戰兢兢的接通。
“是顔展悅的女朋友嗎?”
她心裡一緊,生怕出了意外,他那麼意氣用事的一個人,可她不知道的是這整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在騙局戛然而止的時候是相互動了真感情,顔展悅好歹還有點良心的,可是晚了,他對她曾經真的很愛過。
“是。。。。”
“你現在立刻馬上轉20萬,我給你一個銀行賬号,否則我就把他。。。。不準報警,報警你就見不到他人了。”那頭做了一個抹殺脖子的動作。發出“死”的音。
“可可,我現在手上隻有十萬,,我,,,,,”
電話裡随即傳來一長串:嘟嘟嘟嘟,沒等她回過神來,手機的聊天窗口傳來一段被綁架的視頻,顔展悅驚恐的望着鏡頭嘴裡堵滿了白布,隻搖頭。
一條短信發來一串銀行卡号,先轉十萬,再給她寬限一天轉十萬。連忙将發來的銀行賬号複制之後從APP裡轉了自己卡裡的十萬塊錢進去,她正自六神無主,四下犯難,撥了一通電話給王陽,叫她急轉10萬過來周轉,王陽在電話那頭納悶,多問了一嘴:“這人和你什麼關系?為什麼綁架的人不找他爸媽,偏偏找你?我就多說一嘴,我直接轉你建設銀行了,自己晚點查收”這些問題擲地有聲,她愣在原地把手機放在耳邊完全聽不見王陽後面幾句叮囑的話,急糊塗了讓她來不及沉下來思考,順着王陽的提醒越想越覺得詭異可怕。她扔掉電話,任憑電話怎麼震動她始終不為所動,擔驚受怕了兩天,她下定決心走進公安局,把和顔展悅的詳細情況描述了一遍,等她失魂落魄的從公安局出來,腦海裡一幕幕顔展悅逗自己的那些幸福畫面,她一陣幹嘔,連日來的饑餓感讓她的思維達到了鼎峰,肚裡一陣咕咕噜叫喚,沒錯她險些步入了一樁驚天騙局,幹燥的空氣讓她的喉嚨發癢,咳嗽半晌,她仰天長舒了一口氣,滿街的銀杏也飄飄蕩蕩的落下來,像落了一層黃雪,不過這一次隻有飄飄零零的滿街落葉落在她的羽絨服上,她又一次孤身回到了美容院開始上班,絕口不提過去這幾年陡然銷聲匿迹的蹤迹,她難以啟齒,她經過這麼一回事故人自然變得清醒了,人财兩空,通過警方的追尋,該犯罪團夥是慣犯,專門尋找單身獨立的女人使用美男計下手,她穿着美容店裡的紫色制服外邊兒套一件黑色羽絨服,正坐在蘭州拉面店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角落裡架着一台迷你彩電,裡面的央視網正播放着一則新聞。
近日某犯罪團夥專挑獨身女人下手,最長期限2年專門騙取這些獨身都市女人的錢财,請各位廣大女性市民盡量結伴同行。
電視畫面裡出現了顔展悅等一行人烤着手铐,眼睛打碼的畫面,她定睛望着電視機,手機在口袋響起,她掏摸出來,把筷子放在碗裡。
“請問是王村嗎?”
“我是,您好。”
“我這裡是你前陣子報警的公安局,你那個被騙的款子已經追到了,他那個銀行賬戶異常被銀行凍結,所以第一時間把這筆款給你追回來了,以後一定要當心這種騙局。”
王村忙握着手機不停點頭。
“好的,感謝感謝,我下午來取。”
她拎了一瓶飲料,找戴着頭巾的拉面老闆娘付了款,徑自出了店,不住苦笑。這時候天空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像極了爺爺去世那年新堆起一座新墳上被一股風吹得漫天飛舞燒掉的灰燼,她把帽子戴在頭上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一個孤獨的微胖的身影踽踽獨行在漫天飛揚的城市大雪中,茫茫白霧隐沒了她的蹤迹。。。
她在美容院辭職出來是兩年後,果斷存了一點錢全款在白市付了一套房子,在王玄貴的極力撺掇下讓她考進白市文聯中心當了一名窗口人員,此後她和王陽兩個人常常結伴同行。
她從京城回來小城市必然會有諸多不适應的地方,比如職場上的飯局是她極其讨厭的一項,她看着王陽在酒桌上遊刃有餘,冷眼瞧着她從一個青蔥笨拙的女孩蛻變成獨當一面的女人,在這酒桌上一路走過來的許多艱辛,心裡五味雜陳,她似乎也看見了大伯在一次次酒桌上如何走鋼絲般運籌帷幄,才有如今在白市的地位,為人民服務始終是作為一名共産黨人最忠誠的信仰,一張肥臉的中年男人端起高腳杯湊近朝她谄媚,她勉強端起酒杯禮貌性的擡手敬了中年男人便自顧自的抿了一小口,坐在主位的秃頂男人讪笑道:“今天兩大女王,都還沒有男朋友,在坐的各位有福了啊,這位是我們的老朋友王陽女士了。”王陽爽朗的笑着端起酒杯大聲介紹道:“我就不自我介紹了,大家都認識我了,今天我們領導也在場,這位是我妹妹,還請各位領導多多關照。”她娴熟的将她身旁的中年男人酒杯子裡的紅色液體倒進自己杯子,一骨碌全喝了下去。
“大家見諒,我們周處身體情況大家都知道的,我替他代勞了。”
周處故意正色道:“這,我今兒要自己喝,都是幾個老領導哥哥,你看看她就是不像話。”
“還是周處幸福啊,有個這麼貼心的助理。”
王陽一個勁兒朝王村使眼色,她隻當不看見。
一個瘦條戴眼鏡的年輕男人道:“來,妹妹,我敬你。”
王村受寵若驚趕忙站起身,兩人相互對拜了拜。
“哪裡,哪裡。”
坐在年輕男人另一邊的上年紀的女人噗嗤笑道:“你看這兩人在這裡喝交杯酒,對拜呢!”
王村一時急了,臉脹得通紅。戴眼鏡男人趕忙起身朝一旁的女人賠罪道:“多有得罪,珊姐,妹妹臉皮薄,初來乍到,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小夥子還沒有女朋友吧,正好湊一對兒,妹妹現在在文聯工作。”王陽調侃道。
王村紅着臉壯膽道:“淨拿我開玩笑,我是新近考進來的,希望各位領導們嘴下留情,手下也留情,有什麼吩咐盡管提,小女子能代勞的絕不打馬虎眼。今兒當着各位老闆領導的面,自罰三杯。”一點紅暈色爬上了她白皙的臉頰,衆人看了越發顯得可愛俏皮。
三杯下肚後,王村開始陷入中度模糊,整個人東倒西歪,踉踉跄跄,渾身癱軟,隻記得戴眼鏡的男人背着自己往飯店外走,酩酊大醉的她已經處于昏迷狀态,王陽被周處攙着,一行人出了飯店,這才各自回家。
這以後她不再跟着王陽踏進這種毫無意義的酒局,消耗能量的飯局,她開始緊鑼密鼓的投身進文聯的公益事業,醉心于白市周圍的貧困兒童和貧困家庭的探訪,寫一些采訪傳記和報道,頭一次讓她萌生寫自己的家族史的時候,是她懷孕生孩子後某個打雷下暴雨的夜晚,孩子的生父至今是個謎,剛生的頭兩年文三妹幫着帶了幾年孩子,後來,她和王陽住在一起,兩人兼顧着孩子,陡然萌生出好好翻翻家族史寫一部她們父親那個年代的故事,又一年倒春寒,她隻身一人回到小時候熟悉的村子,村鎮裡駐紮着零星佝偻的老人,死守在這個生養了他們漫長一生的地方,黃梅時節的陰雨一連下好幾個月,她一個人住在爺爺的老房子裡聽着屋頂滴答滴答的雨聲,腥濕的衣服上沾着一股黴味,她一點點看着潮濕的水汽滲進牆面,洇出一個濕暈,一股陰冷風掀翻了她擺放在老舊寫字桌上的紙張,四處飛揚。。。。。。。她收拾停當,打開電腦,從王賀東伯伯零碎的記憶裡找一點陳年舊事,一卷長書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