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初将屋門重新關上,站在廊下,警惕的瞧着周圍。
屋内燃着好聞的熏香,蔚安安側頭瞧去,隻見珠簾後面,一個人影擺弄着桌上的一把古琴,發出铮铮的聲響。
隻是一眼,就讓蔚安安腦中一片空白,呼吸加快,不由自主的上前幾步,那修長直挺的身姿,簡直與玲凡一模一樣。
“魏大人,趁夜闖宮,是為了姐姐還是皇後娘娘而來?”輕聲的問話,将蔚安安所有的期待打碎,終究不是一個人,還是有不同之處。
蔚安安沉聲說道“那就看此話,是雅慧小姐還是平妃娘娘相問了?”
“雅慧……入宮多年,已經許久沒人這般稱呼我了。姐姐果然沒看錯人。”随着指尖劃過古琴,又是铮铮的聲響。
雅慧在珠簾後,愛不釋手的撫摸着古琴,歎聲說道“這把琴,是姐姐最為喜愛的,可是我始終彈不出姐姐所彈的曲子。”
一時間,屋中寂靜的可怕,珠簾呼啦啦的響動,雅慧從内室中走了出來。
蔚安安擡眸看去,那與玲凡相似的面容,早已褪去了稚氣和靈動,一雙妙目甚是冷然,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盡是舉止端莊,知書達禮的模樣。
如果說多年之前,她與玲凡有七八分相像,那麼這次相見,她猶如玲凡在世,不過那一雙冷然的眼眸中,缺少了玲凡獨有的書卷清氣。
“你在透過我看姐姐麼?”雅慧目光平淡,自顧自的說道“不光是你,皇帝也是這樣看我。就連我自己,想姐姐了,也會照鏡子瞧上一會。”
蔚安安一怔,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模樣,那樣的靈動狡黠,那樣的燦然生光,困在皇宮中這麼多年,竟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的木然,心中不是滋味,垂眸說道“二小姐就是二小姐,無人可以代替。雅慧是雅慧,玲凡是玲凡,不能同為一人。”
雅慧聽罷,頗為動容,說道“無人可以代替。”她閉上雙眸,清淚滑落,輕聲說道“你說當年,我要是不使性子,答應了姐姐嫁給你……那如今的結果會不會不同?是我害得姐姐……香消玉殒……是我……”
蔚安安沉聲道“二小姐為何要這麼說?”
雅慧用手帕擦去淚水,走向身旁的櫃子,拉開抽屜,抽屜中有個夾層,打開之後,拿出一個信封和一個瓷瓶,遞給她說道“這是姐姐留給你的東西,你看過之後,便會知曉。”
“還魂丹?這……她沒服?”蔚安安大為驚詫,接過還魂丹和那個信封,她雙手止不住的顫抖,嘴唇緊緊的抿着,想要打開用火漆緊封的信件,沒有拿穩,差點将還魂丹掉在地上。
“我幫你拿着罷。”雅慧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這等癡人……姐姐,你就這麼走了,豈不是讓他更添傷悲,伸手接過她遞來裝有還魂丹的瓷瓶。
蔚安安将信口撕開,顫抖的将信件拿了出來,攤開一看,上面堅韌的筆迹正是玲凡所寫,她眼眶通紅,眼淚止不住的流下。
禦膳房的小公公親啟: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如同你說的那樣,離開不過是換一種陪伴。
生死兩端,我們彼此處在對岸。你許是會怨我、惱我罷?
可我并不後悔,大清的皇後太累了,她已經身心俱疲,走不動了,讓她歇歇,體面的離開罷。
緣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不要難過。我最為歡樂自在的時刻,就是與你在禦膳房偷食吃,雖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但隻要擁有過,便再無遺憾,若是有遺憾,也是遺憾沒能再多愛你一些。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雅慧,她應該是天上自由自在翺翔的飛鷹,是駕馬飛馳的俠女,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該被紅牆消磨一生。她不是家族的二小姐,後宮的平妃,她是雅慧,卻不是赫舍裡·雅慧。
有我負起應該承擔的責任就好,雅慧不該被犧牲,她自幼喜愛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将還魂丹留給了她,還希望你能救她出皇宮,這是我僅有的祈求,我知道這對你并不公平,可是我不知道還能拜托誰,才能做得到這件事。
待事成之後,雅慧對你自有重謝,盼望你能答應。
你曾不顧一切要帶我走,我卻傷了你的心。如今想來,在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是一種無奈。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兩人之間就隻剩下一聲嗟歎。
今生有幸遇見你,縱然悲涼也是情。此生,我無悔無怨,如有來生,願作尋常布衣,與君共度一生,白首不相離。
總是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提筆在即,卻停頓良久,千言萬語道不盡心中悲苦,許是我心有不甘,還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可如今一切皆已成空。
願餘生有人伴你左右,陪你看遍世間的繁華,相伴到老,伴你恬淡年歲。
祝你此生美滿、幸福。
柳兒絕筆。
看到最後,蔚安安已然泣不成聲,最後的字迹已經有些歪歪扭扭,紙的旁邊還有點點血迹。
她難以想象玲凡的身體當時是何狀态,否則以玲凡素來書寫的堅韌俊秀字體,不到油盡燈枯之時,絕不會寫成這樣。
淚水啪嗒啪嗒的掉落,滴在輕薄的紙上,暈染了她唯一留下的東西,與血迹點點暈開,将字迹打濕的看不清楚。
“姐姐說此信你看過之後,需要立刻焚毀。”雅慧走近,伸手去拿她手上的信件。
隻見她哭的不成樣子,死死的握着這封信,仿佛是她唯一的支撐。
雅慧哀傷說道“魏大人,放手罷。姐姐在天之靈,若是看到你這番摸樣,也會痛苦不已的,難道你想讓她過世之後,都不能安息麼?”
蔚安安身體顫抖,終是松開了手指,讓她拿走了信件,扔進了火盆,望着那一團亮火逐漸熄滅,那紙張漸漸變成了灰燼,眼中盡是凄涼,悲辛的心房,劇烈的疼痛。
玲凡就像是飄零的落葉,無力抗拒命運的安排,隻能任由其在風中獨自凋零,存在的如此短暫,仿佛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雅慧滿眼悲傷,歎息說道“我本想一同随了姐姐去了,可是姐姐說我是她的希望,自由的希望,曾喝斥我若是想不開,死了都不會原諒我。我也隻能苟活到現在。”
蔚安安摸着頸間的骰子項鍊,眼中的凄涼逐漸消失,轉而成了堅定,她沉聲說道“既是她所盼望,我必定會辦到。還魂丹請二小姐留着,我會找機會,救你出皇宮,成全她心之所願。”
雅慧有些驚訝的看着她,那雙狹長雙眸中的破碎輕易可見,心中暗歎:癡人……一時間不知道是心疼姐姐,還是心疼他,颔首說道“雅慧,替姐姐,謝過魏大人。”
蔚安安輕聲說道“等我想到辦法,我會再來的。”
打開屋門,蕊初見她雙眼通紅,上前說道“尊使……”
蔚安安說道“這幾日好好照顧娘娘,我來的時候,會給你訊号。”
蕊初點頭說道“是。請尊使放心。”
蔚安安說道“等我将娘娘救出皇宮,你也出宮罷,皇宮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蕊初側頭看了眼坤甯宮的方向,微笑道“奴婢微不足道,不勞尊使費心。”
蔚安安還欲再說什麼,忽然低聲道“有巡查侍衛往這過來了,我先走了。”說罷便躍上了牆頭,一個閃身,就消失不見。
蔚安安出了皇宮,擡頭望着天上的星星,有一顆十分明亮,閃了又閃,她輕聲道“真的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你心中放不下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