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契約翻看,更是喜出望外,揮手命侍衛将毛東珠先押出殿外。
蔚安安說道“皇上,還記得奴才跟您提過那名女子,她正是葛爾丹王子的王妃,此去揚州,奴才運氣好,救下了她和葛爾丹還有昌齊喇嘛的性命,并說皇上寬慈仁厚,若是合力一起對付吳三桂,皇上有大大的獎賞,何樂不為呢?”
康熙邊看邊笑,輕捶了她胳膊一下,笑罵道“他媽的,你可真是大大的福将啊。他們想要些什麼獎賞?你許他們什麼好處了?”
原本朝廷對付吳三桂已經吃力,之前從罕帖摩口中探知葛爾丹與吳三桂暗中勾結,其西藏也想要分些甜頭,欲要三路圍擊,雖然他已早做防備,但使得朝廷兵力分散,如今這契約之中言辭恭順懇切,帶有葛爾丹王子的親印,實屬不假。不過事情轉折太突然,叫他欣喜若狂,難以自持。
蔚安安笑道“還是皇上聖明,他們要的也不多,昌齊喇嘛想要個北京活佛,西藏那邊也隻想保證自己活佛的地位,至于葛爾丹王子麼,自然是想要做準噶爾的王汗。”
康熙看着契約,越發的滿意,大笑道“不錯,不錯。這幾件事有什麼難的了?到時候我頒布一道旨意,蓋上禦寶之後,派你做欽差大臣宣讀便是。隻怕他們是兩面三刀,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見風使舵....”說着哼哼幾聲,瞧着蔚安安的目光有些複雜。
蔚安安心一沉,說道“是。皇上考慮周到。還需得防着一些,畢竟人心不足蛇吞象。”
康熙點頭說道“這話說的不錯。不過咱們也不怕,若是他們敢打,哼,咱們就全給他們吞了。”
他将契約仔細收好,歡喜道“小安子,你又為我辦成一件大事,你說我該如何獎勵你?”
蔚安安躬身道“奴才不要皇上獎勵,這都是奴才應該做的。”她欲言又止,想要趁機提出辭官,想想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康熙喜道“這一功先給你記着,待你再立功,一并賞賜,如何?”
“是,多謝皇上。”蔚安安退出養心殿,押了毛東珠,來到慈甯宮叩見太後。
太監傳出懿旨,命蔚安安帶欽犯一同進殿叩見。
蔚安安蹙起眉頭,以前是太監身份,可以出入太後寝殿,如今是臣子身份,再入寝殿....
她心中雖覺奇怪,并未多想,當下由身邊四名太監,押了毛東珠,一同進去。
隻見寝殿之内黑沉沉的,與之前毛東珠居住時無異。
太後坐在床沿,背後床帳低垂,瞧不清楚神色。
蔚安安跪下磕頭,恭請聖安,無意間一瞥,發現太後雙腿微微顫抖,手緊緊握着床沿,手指變得青白。
太後向毛東珠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道“你抓到了欽犯,是大大的功勞。”
蔚安安恭敬說道“奴才不敢,是奉了皇上旨意,請太後處斷。”
太後眼神閃爍,問道“皇上身子還好麼?”
蔚安安說道“皇上商議國事,一夜未睡。”
太後“嗯”了一聲,又說道“你去讓禦膳房的那位胖子總管準備滋補湯,給皇上送去,不可耽誤了。”
胖子總管?禦膳房的總管現在不是小平子麼?難道是禦膳房有新的調動,剛回皇宮,我不知道?這傳禦膳房的事情,也不是自己的職責。
蔚安安心中奇怪,還是應聲道“是。請太後放心。”于是磕頭辭出,将毛東珠留在寝宮之中,獨自一人從慈甯宮出來,朝禦膳房走去。
穿過慈甯宮花園石徑,她越發覺得不對勁,胖子總管?禦膳房有沒有胖子。又仔細回憶起剛剛太後的神色,雖然面無表情,但眼神總是朝身後瞥....太白天的,床帳低垂放下,遮住床榻...
“胖子...胖...”蔚安安走到一座假山旁,停住腳步,驚覺道“是他!”立刻回身去慈甯宮,突然間人影一晃,假山背後蹿出三個來,其中兩人同時出手,便鉗制住了蔚安安的左右手,讓她動彈不得,一人笑道“你好啊。”
蔚安安吃驚瞧着,來人是太監的打扮,正是歸氏夫婦和歸鐘,三人都是一身内班太監的服色,不知道又是哪三個倒黴的太監魂歸西天了,她吃驚笑道“歸前輩,原來你們躲在這裡...”
她雙臂被鉗制不能動,上半身酸麻僵硬,知道隻要稍微一聲張,必會被他二人斃于掌下,心中不斷思慮脫身之計。
歸二娘低聲道“噓,别聲張,你讓他們在這别動,有話跟你說。”
蔚安安回頭對身後的幾名侍衛說道“你們在這裡等着。”
聽到侍衛的答應,歸二娘拉着她的手,向前走了十幾步,低聲道“快帶我們去找皇帝!”
蔚安安一愣問道“二位前輩,你們昨日就來了,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找到皇帝麼?”
歸二娘說道“問了幾名太監和侍衛,都說皇帝召見大臣,一直到了早晨,一晚沒睡,周圍侍衛巡查太多,我們沒法走近,下不了手。”
蔚安安看着這三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瞧着慈甯宮的方向,有了主意說道“皇帝的去處,我倒是知道,咱們醜話說在前頭,待一見到皇帝,你們三位自管動手,我武功低微,可是幫不上什麼忙的。”
歸二娘忙說道“誰要你幫忙!隻要我們見到皇帝,立刻就放你。以後的是,不跟你相幹。”
蔚安安說道“好,二位前輩是當世高人,說話算話麼?”
歸二娘和歸辛樹齊聲道“自是算話!”
蔚安安說道“皇帝一夜未睡,按照祖制,下了早朝需得前往慈甯宮給太後請安,此時正是好時機,咱們去慈甯宮,說不定正好能看到皇帝,倒是三位齊齊出手,定然不在話下。”
歸辛樹和歸二娘互相看着,點了點頭,歸二娘說道“那就再委屈魏兄弟一時了,走,咱們去慈甯宮。”
蔚安安将身後侍衛們打發去休息,四人朝慈甯宮趕去,一路上遇到巡查侍衛一隊接着一隊,可見守衛森嚴,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歸鐘見皇宮内院的稀奇玩意,十分開心,這瞧瞧那看看,絲毫不知道将要面對甚麼。
蔚安安看他這樣覺得有些心酸,同時又非常羨慕,縱然歸氏夫婦行事讨人厭,但對于歸鐘來說,此生也是幸福的罷,開口說道“二位前輩,現在天色大亮,官兵也越來越多,事情不怎麼好辦,倒不如先出了宮,再另行商議,何必白白搭上性命呢?”
歸二娘說道“好不容易進來,大事不成,決不出去!你隻管帶路便是。”
蔚安安說道“二位前輩是英勇就義,那令公子呢?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枉送性命?”
歸二娘一時無言,瞧着興緻沖沖的兒子,想他一生身纏苦疾,如今在世上已活不到一時三刻,臨死前讓他開心開心,也是足夠了。
歸辛樹沉聲道“這就不勞魏兄弟擔心了。我們三人既然進了宮來,就沒想着活着出去。還望魏兄弟老實帶路,否則咱們四個一起見了閻王,路上也不寂寞。”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了。蔚安安不再相勸,這是他們自己選擇,旁人管不得,也勸不動的。
回到慈甯宮出,隻見有兩頂華麗的轎子停在寝殿門口處,太監宮女們站的遠遠的。
歸二娘一手拉着蔚安安,一手拉過兒子,四人一起躲在一座牡丹花壇之後,歸辛樹微微探身往裡瞧着。
隔了一會,寝殿的大門微微打開,一身形巨胖的男子攙扶着毛東珠走了出來,四處瞧了瞧後,将她放入前面一頂轎子,而後回身進入寝殿,将太後也攙扶出來,讓太後坐到了後面的轎中。
蔚安安陰恻恻的一笑,果然是瘦頭陀,沒想到一路上沒現身,卻跑到了皇宮中救人,于是低聲道“二位前輩,你們看那胖的男子,就是皇帝,面前那頂轎子裡坐的就是太後,後面的是太妃。”
她這一招走的有些冒險,隻盼望歸家三口注意力全在毛東珠和瘦頭陀的身上,萬一太後有什麼閃失,恐怕康熙不會放過自己,可眼下已經火燒屁股,不能再拖了。
歸氏夫婦看的真切,由于進皇宮救人,瘦頭陀打了辮子,戴着小帽,沒有穿道服,隻穿了一身黑色馬褂,不過因為過于肥胖,顯得十分可笑。
歸二娘哼道“沒想到鞑子皇帝,如此的腦滿肥腸,真是不足為懼。當家的,這是個好機會,咱們正好将太後、皇帝一并殺了,能削弱清廷的士氣。”
歸氏夫婦見周圍太監宮女畢恭畢敬,陣勢頗大,又确确實實是從慈甯宮中出來,想必自然是皇帝和太後、太妃了。
三人不由得心跳加速,望着那兩頂轎子被人緩緩擡起,周圍太監和宮女們整齊的圍在兩頂轎子周圍,準備要出慈甯宮的大門,巡查的侍衛剛剛才巡過一圈,守衛松懈,眼下正是個絕佳的好機會。
歸氏夫婦齊向兒子看去,臉上露出溫柔神色。歸二娘摸着歸鐘的腦袋,低聲道“孩兒,前面轎中做的就是皇帝,聽我說一聲去,咱們三人就連人帶轎,打他個稀巴爛!”
歸鐘笑道“好,這一下可好玩了!”
歸二娘看着歸辛樹,隻見他點頭,弓起了身子,準備緻命一擊。
敬事房的太監忽然高喊叫道“起駕!旁人回避!”
歸二娘低喝一聲“去!”三人同時蹿出,隻撲向最前面一頂轎子,他們身法鬼魅,帶着呼呼狂風之聲,三人凝聚全身内力,順勢拍出六掌,全部擊在第一頂轎子上。
周圍的太監宮女們被強力内勁擊倒在地,兩頂轎子也砰的一聲摔落在地上,刹時間,驚呼聲、害怕聲、慌亂聲紛紛響起,場面十分混亂不堪。
蔚安安瞧的是心驚膽戰,隻見歸氏夫婦害怕打不死皇帝和太後,立刻抽出腰間長劍,手起劍落,電光火石間,就已經朝轎中連刺七八劍,每一劍拔出時,劍刃上都是鮮血淋漓,不忍直視,轎簾已經鮮紅一片,地上的石磚也被染紅,觸目驚心。
這等狠辣的攻擊,縱然是武功高深的好手也難逃一死。
周圍的太監宮女們慌亂逃竄,口中不斷驚呼道“救命啊!有刺客!來人啊!”
巡查侍衛們聽到,紛紛跑進慈甯宮,抽出鋼刀,大聲呼喝道“抓刺客!”并團團包圍住三人,上前擒拿。
歸二娘大叫道“得手了!”手中長劍飛舞,随即砍翻了幾名侍衛,一手拉着歸鐘,直直往北闖。
歸辛樹手中長劍如銀蛇閃爍,又是撂倒了幾名侍衛,為他們娘倆斷後。
衆侍衛們哪裡擋得住他們一家三口,沒過一會,地上已躺了數十名的侍衛,太監宮女們亂成一團,驚呼叫嚷。
緊接着周圍鑼聲大起,巡查侍衛、宮門侍衛、禦前侍衛如臨大敵紛紛拔刀踏進慈甯宮,歸氏夫婦身上全身鮮血,歸鐘一拳打死一個侍衛,口中大叫“好玩!”
歸辛樹看到情況不妙,叫道“二娘!不可戀戰!”說罷長劍一舞,解決了面前的三個侍衛。
歸二娘拉住兒子,叫道“當家的,走!”三人殺出一條血路,沖向了壽康宮西側的□□中,身影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宮中數百扇門,數千扇窗,聽到鑼聲,全部上了門闩緊閉不開,内班太監、侍衛、宮門侍衛紛紛把守各個要道通路,不放過刺客要逃走的任何道路。
宮牆内外府的三旗護軍營、前鋒營、骁騎營官兵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皇宮内院、外院團團包圍,個個兵刃出鞘,拉弓上弦,可謂是密密層層,嚴陣以待。
搜查官兵一隊一隊的在皇宮各個院落,角落處不斷搜查,絲毫不敢怠慢,一時間皇宮之中,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蔚安安有些驚歎,短短的幾盞茶的時間,這些個官兵侍衛們來的如此迅速,看來清兵驕悍迅猛,倒也不是空談。
歸家三口以為得手,倉皇脫逃,慈甯宮是血流成河,衆侍衛亂的跟沒頭蒼蠅一樣,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間整個宮殿凄厲無比。
蔚安安想看看瘦頭陀到底死沒死,當即從花壇内躍了出來,大聲斥道“怎麼回事?亂的不成樣子,保護皇太後要緊!”
衆侍衛見是副總管大人現身指揮,心中皆是一定,齊聲說道“大人!”
蔚安安斥道“别慌!先保護皇太後的禦轎,若有刺客來犯,須得拼命擋住!”
衆侍衛齊聲應道“得令!”于是衆侍衛裡三層,外三層,将皇太後的禦轎護衛起來。眼見蔚安安冷靜沉着,有條不紊的指揮部署,心中無不佩服,這位少年總管,雖年紀輕輕,真是高人一等。
衆太監宮女們還未從剛剛驚險的情況中回神,神情慌亂,有的渾身哆嗦,有的腳軟癱坐在地。
蔚安安皺眉斥道“你們還不保護太後?若是刺客犯駕,保護好了重重有賞,若有疲懶怠慢,皇上動怒,豈不是先砍了你們的腦袋?”
衆太監宮女聽罷,心想雖然自己的腦袋不值錢,被砍了腦袋,卻也舍不得,眼下的情況,倒不如聽總管大人的,或許還能讨個獎賞,一時間互相攙扶着起來,戰戰兢兢的在衆侍衛包圍的圈外,又圍起了一個圈子,有幾個人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吓得是屎尿齊流。
蔚安安走到已被鮮血染紅的轎前,伸手掀起轎簾,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氣,轎中的瘦頭陀和毛東珠氣絕身亡,身上多處劍傷汩汩流血不止,被掌力所擊的部位皆是陷了進去,瘦頭陀臉上受了幾掌,五官也被打的稀巴爛,甚是駭人。而毛東珠還好一些,看起來是被他護在身下,容貌還是依舊。
“沒想到,你還是個癡情人。”蔚安安歎了口氣,這兩人作惡多端,最後死在一起,也算是生死相随了。
太後禦轎中傳出聲音“說話之人可是魏安?”太後聲音顫抖,着實吓得不輕。
蔚安安一愣,走到太後禦轎前說道“回太後的話,正是奴才魏安。恭請太後聖安,刺客已經殺退。”
太後輕輕掀開轎簾,臉色蒼白,卻面帶笑容,連連點頭道“很好!你很好!果真明白我話中的意思,魏安,你又救了我一次。”
蔚安安微微欠身道“奴才不敢,太後萬福金安,得老天護佑。”
太後問道“那兩人都死了麼?”
蔚安安答道“卻是已死,太後不必擔心。”
太後舒了口氣,微笑道“很好!你且不能讓旁人開轎觀看。”
蔚安安颔首說道“是。請太後放心。”于是回頭指着兩名侍衛道“你們去奏告皇上,太後聖體躬安,請皇上不必擔憂,衆侍衛拼死護駕,刺客已經殺退。”
兩名侍衛領命而去。
太後輕聲道“魏安。”
蔚安安答道“奴才在。”
太後說道“攙我回寝殿,這血腥味兒太重了。”說着掩着鼻子,蹙起眉頭。
“是。”蔚安安伸出胳膊,太後的纖纖手臂輕搭在她胳膊上,探身走出了轎子,見院内躺着橫七豎八的屍體,滿眼的嫌惡。
衆侍衛、太監、宮女緊緊包圍着二人,朝寝殿門口走去,推開寝殿大門,太後招手道“魏安,進殿說話。”并吩咐衆宮女、太監們不得進入,并讓蔚安安關上了門。
進殿之後,太後坐在床沿處,呆愣半響,蔚安安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太後才說道“此事當真好險,多虧你反應極快,否則這次我怕是...”
蔚安安說道“太後有福之人,不必擔憂。奴才也是幸得太後提醒,說起來還是太後聰慧機警。奴才也隻是出力罷了,奴才受太後和皇上的大恩,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應該。”
太後微微一笑道“你倒也不必這般謙虛,你很忠心,皇上用了你,也是咱們的福氣。”
蔚安安應聲道“那是太後和皇上的恩典,奴才是盡忠出力罷了。”
太後沖她一笑,蔚安安隻覺得渾身發毛,隻聽她說道“你打死的那兩個反賊,去将人和轎子一起用火燒了,不要洩露半句,還有剛剛在場的宮女太監們...”
蔚安安聽她說到此處,便沉默不語,知她想要滅口,于是說道“太後聖安,奴才有法子叫他們不吐露一字半句。”
太後聽罷,又是沖她一笑,更是叫蔚安安冷意直冒,不想再呆片刻,聽她說道“你很好,也很聰明。這件事要是辦的妥當,自然有你的好處。”
蔚安安請個安,沉聲道“奴才自當用心去辦。若是洩露半點風聲,奴才這顆腦袋也是不安穩。”
太後點點頭,神色莫測,笑道“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你去罷,回頭皇上那邊,我會為你說好話的。”
蔚安安眉頭緊鎖,磕頭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