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安安看不慣她如此嚣張,開口冷笑道“這位前輩句句不離當年之名,處處要壓别人一頭,豈不是倚老賣老?”
天地會衆群豪全都面有喜色,輕笑出聲。
歸二娘大怒道“你這個臭小子!”說着便要上前動手。
蔚安安順勢溜到陳近南身後,不嫌事大說道“看看看,說不了幾句話就要動手,前輩莫不是當年就仗着武功高強欺負人!”
“你...”歸二娘青筋暴起,若不是疑他的身份與華山派有淵源,早就将他斃于掌下。
歸鐘在一旁拍手叫好“打...打..起來。”
陳近南說道“安安,不得對前輩無禮。”
蔚安安不屑一顧,聳聳肩,不再吭聲。
陳近南說道“在下才具武功,都是不值得與歸二俠夫婦一提。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在下,也不過是說在下明白是非,還不緻胡作非為、結交匪人而已。”
歸二娘大怒道“你是譏諷我們胡作非為、結交匪人?”
陳近南斥道“吳三桂是大漢奸,他吞我漢人山河,為圖高位,放鞑子入關,是千古罪人!”
歸二娘說道“這吳六奇為虎作伥,做得了鞑子的大官、欺壓我漢人百姓。你們又怎麼口口聲聲稱他為大哥?倒是你們這番行事,還不是胡作非為、結交匪人麼?”
馬超興大聲道“吳大哥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是天地會洪順堂的紅旗香主!手握廣東兵權,一朝機緣到來,便要起兵打鞑子!我們天地會青木堂的魏香主也是如此!眼下是鞑子皇帝眼前的紅人,就是為了一朝造反之時,與吳大哥裡應外合,将清廷拿下!洪順堂、青木堂的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洪順堂、青木堂衆兄弟齊聲道“正是!”
馬超興說道“你們袒開胸膛,給這兩位大英雄瞧瞧看!”
衆人雙手拉開衣襟,向外一拽,各人胸前數十顆口子頓時迸開,胸膛外露,隻見沒人胸前都刺了“天父地母,反清複明。”八個字,深入肌理。
雙兒、曾柔急忙側頭背身,蔚安安無奈扶額,隻覺得十分尴尬,不願再呆下去。
歸鐘一直默不作聲,此時見這種情況,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天地會群雄一齊向他怒目而視。
陳近南臉上也有怒色,向歸辛樹說道“令郎覺得有趣,歸二俠夫婦以為如何?”
歸辛樹這才全然明白過來,懊喪無比,搖了搖頭,向歸二娘說道“殺錯人了!”
歸二娘呆愣片刻,哀歎道“殺錯人了!上了吳三桂這奸賊的當!”左手一伸,從馬超興腰間拔出單刀,往自己脖子中抹去。
“使不...”陳近南神色大變,疾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左腕。
歸二娘右掌順勢拍出,陳近南另一手相抵,兩人都是身子一晃。
陳近南左手兩根手指牢牢夾住刀背,歸二娘又是一掌,朝他胸口拍去。
倘若此時他退避躲閃,那刀便奪不下來,那她立即就會血濺三尺。
适才與她對了一掌,雖然她年紀老邁,内力不如自己,但出手如電,拳掌功夫精絕,自己若是後退一步,空手再也奪不了其手中兵刃,當下硬挺胸膛,砰的一聲,受了她一掌。
歸二娘一呆,手上微微一頓,陳近南雙指就将她單刀奪過,退後兩步,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總舵主!”衆群雄紛紛擔憂喊道,陳近南手一揮,示意自己沒事。
當歸二娘自盡之時,歸辛樹倘若出手,自然能阻止,但他們錯殺吳六奇,既慚且悔,就已起了自盡謝罪的念頭,因此并未出手阻止妻子。
待見陳近南不惜以身犯險,才硬生奪下歸二娘手中感到,更是愧感交集,本就拙于言辭,隻說道“陳近南當世豪傑,名不虛傳。”
陳近南扶着桌子,調勻氣息,半響才說道“不知者不醉...害死吳大哥的罪魁...乃是...吳三...桂..”說着口中鮮血直冒,用衣袖擦去。
歸二娘雖然年紀已老,但幾十年的功力仍有大半,陳近南為奪下她的兵刃,無法運氣保護,這一掌着實挨得不輕。
“陳總舵主,我若要是在自盡,辜負了你一番盛情。我夫婦定當去殺了鞑子皇帝,再殺吳三桂這奸賊!”歸二娘跪倒在吳六奇首級之前,拜了三拜,伸出三根手指起誓。
蔚安安原本被這番操作驚得是目瞪口呆,歸二娘此言一出,她這才覺察到陳近南的好心計,歸家這三傻子,武功高,智商低,眼下被他深深打動,完全是一把好用的利刃,待殺了康熙之後,再殺了吳三桂,鄭家便可趁亂奪取天下。
此時陳近南眼神掃了過來,蔚安安心中突的一跳,後背泛涼,隻怕他對吳六奇的情深義重也有幾分虛假。
陳近南說道“吳六奇大哥行事十分隐秘,江湖上英雄多有唾罵他的為人,歸二俠夫婦此番出手,用意原為誅殺漢奸,隻可惜...可惜...”說着眼圈通紅,眼淚不停的掉落。
歸辛樹夫婦心中決意去刺殺康熙和吳三桂,然後自盡以謝吳六奇,向陳近南抱拳說道“陳總舵主,這便告辭。”
陳近南說道“兩位請留步,在下有一眼禀告。”
歸氏夫婦攜了兒子的手,本要離開,聽了這話便停步轉身。
陳近南說道“吳三桂起兵雲南,眼見天下大亂,正是恢複我漢家河山的良機。尚有不少英雄,日内就要聚集京師商議對策。大家志同道合,請二位前輩同去北京商議如何?”
歸辛樹心中有愧,不願與旁人相見,搖搖頭,又要邁步出外。
蔚安安聽他們要去刺殺康熙,這三人武功極高,雖說皇宮内院衆多,但康熙全然不知,難免有生命危險,思來想去當下說道“這是天下大事。你們這位公子,做事實在是颠三倒四。二位前輩,這次若是再壞了事,你們三位就算是謝罪自殺,恐怕也逃不過天下人的唾罵。”
歸氏夫婦互相望了一眼,這臭小子雖然說話讨厭,可句句在理。
歸辛樹自知武功高強,可遇事卻不怎麼明白,否則也不會僅憑吳三桂一面之辭,便鑄下這等大錯,聽了這番話,心中一寒,尋思:行刺皇帝,着實是國家氣運的大事。
蔚安安見他們有些躊躇,繼續說道“眼下皇帝年紀小,不大懂事。搞的吳三桂造反,朝廷和大漢奸打的正兇,你們現在要是殺了他,天下大亂,吳三桂獨大,豈不是漢家河山的罪人,這就是壞在你們手上了。”
歸辛樹回過身來,緩緩點頭,神色慚愧。
陳近南說道“兩位前輩,這孩子說話沒大沒小,沖撞莫怪。”他言語之間,甚是舒暢,可見此番話,也是其心中所想,蔚安安默不作聲,各取所需罷。
他沖歸氏夫婦拱手緻歉,說道“不過,這孩子顧慮也是可以從長計議,如此大事,咱們謀定而後動如何?”
歸辛樹心想絕不能一錯再錯,再不能因為自己一時愧憤,成為了萬世罪人,于是說道“好!謹聽陳總舵主吩咐。”
陳近南說道“吩咐二字,萬萬不敢當。明日上午,咱們大夥兒同到北京,晚間便在這孩子的住處聚會,共商大事,二位前輩如何?”
歸辛樹和歸二娘點點頭,神色抑郁。
陳近南問蔚安安“你搬住所了沒有?”
蔚安安說道“弟子未搬住所。不過現在叫伯爵府了。”
陳近南一愣,笑道“嘿,又升了官。”拱手沖歸氏夫婦說道“兩位前輩,明晚在下于北京東城銅帽子胡同這孩子的伯爵府恭候打架。”
歸二娘氣不過,等着蔚安安說道“你現在做了那麼大的官,舍得榮華富貴麼?”
蔚安安笑道“我舍不得榮華富貴,便會被前輩當做大漢奸,與令郎取我首級。在下惜命的很,這點前輩可以放心。”
天地會衆群雄竊笑出聲,雖說總舵主從中調解,但心中惡氣還未消散,此番譏諷幾句,正合他們心意。
陳近南斥道“前輩跟前,不能沒大沒小,毫無禮數,快磕頭謝罪。”
蔚安安面色敷衍,拖着長音說道“是....”身子卻絲毫沒有動彈。
歸辛樹一揚手,不與她計較,帶了妻兒和仆從,朝外走去,明知外邊并無宿處,實屬無臉面對天地會群豪,甘願挨餓野宿。
歸鐘自幼沒有玩伴,見蔚安安說話伶俐,身手較好,甚是有趣,朝她招手說道“小娃娃,你跟我一起去,陪我玩啊。”
蔚安安嫌棄說道“你殺了吳大哥,不跟你玩。”
突然呼的一身響,人影一晃,歸鐘忽躍過來,一把将蔚安安抓住,提到了門口。
這一下出手極快,其餘天地會群雄沒一人來得及阻止,陳近南捂着胸口,可見适才受傷不輕。
蔚安安看得清楚,當歸鐘躍來之時,陳近南腳步微側,右手微微朝前一探,可他卻毫無動作。
原本歸鐘這一下,蔚安安若是使出神行百變,就能逃脫,覺察到陳近南的動作,便毫不反抗的讓歸鐘捉走。
歸鐘哈哈大笑道“小娃娃,我抓住了你。捉迷藏你是輸了,咱麼再來一局,玩個痛快啊!”
歸辛樹臉一沉,喝道“孩兒,放下他。”
歸鐘自幼害怕父親發怒,不敢違拗父親,隻好放下了蔚安安,嘴巴卻扁了下去,就要哭出聲來。
歸二娘安慰道“孩兒,咱們去買兩個書童,陪你玩耍,好不好?”
歸鐘不樂意說道“書童不好玩,一個個沒意思。這個小娃娃好玩,咱們把他買了不行麼?娘...”
歸辛樹見他當衆出醜,拉住了他手臂,快步走出門去。
群雄面面相觑,均覺吳六奇一世英雄,卻糊裡糊塗死在一個白癡手裡,實在是太冤。
曾柔和雙兒走近,着急問道“怎麼樣?有沒有事?”
蔚安安輕笑搖頭,側目一看,陳近南正低頭思慮。他走了過來,說道
“安安,你跟我過來一下。”
蔚安安說道“雙兒、柔兒,你們讓茗煙她們去廚房給大家夥兒弄點吃的。”
兩女點頭答應,朝茗煙等人走去,一齊進了内堂。
蔚安安跟在陳近南身後,他忽然說道“安安,你聰明伶俐。歸二俠夫婦要去行刺皇帝,也答應大家商量過後再作定論。等到達北京之後,你可不能通知皇帝,讓他有了防備。”
她本有此意,此時被陳近南一語道破,想了一會說道“師父,之前入會之時,咱們已經達成條件,小皇帝對我有恩有義,我不能做無情無義之人,我是不會傷害他的,師父應該還記得麼?”
陳近南轉身,忍住怒氣說道“那不讓你通風報信,也不算害他罷?難不成你真想學吳三桂!”
蔚安安微笑道“我自然不會去通風報信的。也不會學做吳三桂,這樣師父可以放心了麼?”
她雖不好掌控,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拎得清的,隻盼望她不要走歪路才好。陳近南說道“這就是了,若是你言不由衷,做了對不起大夥兒的事,我第一個就饒不得你。”
蔚安安拱手低頭說道“是。請師父放心,弟子謹記。”她眼中皆是嘲諷,對于陳近南是越發的反感。
陳近南說道“還有一件事。你的身份,旁人并不知曉。與其他姑娘要保持禮數,可不要壞了人家的清譽。”
蔚安安神色冰冷,生硬說道“這是弟子的私事,師父不必過于操心。”
陳近南還欲再說什麼,古至中走了過來,說道“總舵主,吳兄弟的首級如何處置?”
陳近南瞧着與他生疏的蔚安安,如此的桀骜不馴,不知是好還是壞,對古至中說道“先讓弟兄們整頓歇息,我一會兒過去。”
古至中答應,吩咐衆兄弟暫時休整,一時間寂靜無聲的莊家熱鬧起來。
陳近南歎聲道“你好自為之。”而後緩緩走開,招呼會中兄弟将吳六奇首級隆重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