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飛絮眼見那條金色的小尾巴在池子裡遊得歡，就慢慢蹲下來，看準了飛快地出手，沒想到最後卻隻碰到了邊，魚從指縫裡溜走了，他心下一急，站起來就往魚遊走的方向去，最後腳底一滑，發出了巨大的“撲通”聲，接着栽進了水裡。

王二妮大驚失色：“你咋還倒裡邊了！”

小孩皺着眉嫌棄地後退一步。

觀飛絮掉水裡的那一刻腦瓜子都是懵的，他一骨碌爬起來，手腳并用，最終在王二妮的生拉硬拽下，總算是從池子裡爬出來了。

他撸了下臉，全身是水，像小狗似的甩甩頭，也不管那條金魚了，他後知後覺自己闖禍了，這得趕緊跑！

小孩不明所以，被觀飛絮拉着就往外跑，三人腿倒騰得跟風火輪似的，不一會就跑到了小道上。

現在正是四月，天氣算不上很暖和，風一吹涼飕飕的，路邊種着幾棵老柳樹，地上一層白茸茸的柳絮。

當時“觀飛絮”這名還是因為這柳絮起的，四年前老乞丐撿到他的時候，正是春季柳絮紛飛的時候，老乞丐沒文化，自己姓觀，正好又有柳絮，那就叫“觀飛絮”吧，乍一聽這名還挺文藝，挺有意境，但跟觀飛絮本人實在是不相稱，他後來充分地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麼叫“人不如其名”。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句話簡直是為他量身訂做的，老乞丐沒少舍出老臉去給他擦屁股，雖然他本人也不太在意什麼臉面不臉面，畢竟都當上乞丐了，還瞎講究什麼。

老乞丐常說，他跟個狗蹦子似的，給他個地縫他都能往裡鑽，要是把他混跳蚤堆裡得拴根線，不然都找不着。

淘是真淘，氣人也是真氣人。

三人狂奔着刹住車，觀飛絮大口喘着氣，向身後看了看，見沒人追出來，稍稍放下點心，小風一吹，打了個大噴嚏，他現在身上的衣服吸飽了水，上面還粘着黑色不明物體，看起來有點像魚屎，整個人濕哒哒往下滴着水。

他轉頭問王二妮：“剛才我沒把魚砸死吧。”他剛才倒下去的太快，不知道把沒把魚壓死。

“應該沒吧？”王二妮也沒細看。

觀飛絮正待要問那個小髒孩，誰知一轉頭，那小孩早站在十萬八千裡遠了，這一看就是嫌棄他身上魚腥味。

好吧，現在兩人在對比，好像誰都好不到哪去。

他撓了撓腦袋，有點生氣，他剛才可都沒嫌棄他一身泥巴，他不願意挨着自己，那他就偏要湊過去。

觀飛絮拽着他，問：“你剛才看見沒？”

小孩不說話，好像又變啞巴了。

觀飛絮生氣了，今天就偏要問出來，他退一步，他就跟一步，沒一會人就把人欺負到牆角去了。

“離我遠點。”小孩冷漠道。

觀飛絮睜大了眼睛，他也沒怎麼樣吧，怎麼渾身都是刺？

他正想再問，卻忽然聽到道口傳來一聲巨大的戲詞——

“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并且聲音還在不斷加大，聽着馬上就要過來了。

觀飛絮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暗道不好，老頭回來了。

老乞丐愛聽戲，很久以前不知道從哪淘來個舊收音機，上面一根碩大的天線，頂上橫着個小把手，拎起來方便，老頭走到哪都帶着。每次老頭回來都必打開收音機，邊走邊聽，聲音還必須得大，不弄得十裡八鄉都聽到就渾身不得勁，好像是在向所有人炫耀“我觀老漢要飯回來啦”。

這可咋辦啊，今天老頭怎麼回來這麼早，觀飛絮一時傻眼了，要叫他知道今天他又去别人家魚池撒野那還得好？

觀飛絮大眼睛一轉，揪着小孩就往院子裡跑。他家院子裡有一口手壓的井，觀飛絮三下五除二沒一會功夫就把自己扒了個溜光，然後把衣服丢在大盆裡，去井邊接水。

“你快把衣服脫了！”觀飛絮頻頻看着門口，着急催促，“快點，一會老頭回來了！”

小孩一臉莫名其妙，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快點！”見他不動，觀飛絮幹着急，直接上手要扒他衣服。

小孩一臉驚恐，死死捂住衣服誓死不從。

“你衣服太埋汰了，我幫你洗洗。”觀飛絮急得臉紅脖子粗。

但小孩就是不讓，觀飛絮沒辦法，把老乞丐的衣服給他拿出來叫他穿上：“你看你多埋汰，給你身幹淨的，你穿這個。”

觀飛絮一共就三套衣服，還有一套前幾天剛洗，還沒幹，現在他身上穿着最後一套，沒有多的給他了。

小孩頓了下，覺得好像是有點道理，于是把衣服脫下來，換上了老頭的幹淨衣服。

觀飛絮一根手指豎起在嘴前，神秘道：“一會不許跟老頭說我倆去哪了。”說完做了個自以為兇狠的表情當做警告。

他撿起直掉泥渣的衣服就水裡泡，然後找個小闆凳坐在前面開始對衣服又搓又打。

恰在此時，收音機唱到：“曹祠竟有神仙境，一角紅樓傍水濱。”下一刻老乞丐走到院子裡了。

“老頭你回來啦。”觀飛絮嘴上叫着，手下不停。

老乞丐今年七十有六，一頭灰白頭發，老臉像個癟茄子，溝壑縱橫，但他人卻精神的很，一雙小眼睛裡充滿了精明算計，他下巴上留着撮長胡子，鼻子下面也有點，按他的話說就是這樣會顯得更加邋遢，更像個乞丐中的乞丐。老頭身子骨健朗，長着一口好牙，吃嘛嘛香，但就是這腿腳不大好，他的右腿是瘸的。

他瘸得實在是太厲害了，每天都要拄着根拐杖，但就這走得還顫顫巍巍，有時候觀飛絮覺得就連這點還是他裝出來的，因為之前老乞丐追着自己揍的時候，他兩條腿次次都跑不過這個“三條腿”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小子準沒憋好屁。”老乞丐第一次見觀飛絮破天荒主動洗衣服，這讓他心裡不由得警惕起來。

“沒呀，我是看那小孩衣服太髒了，我幫他洗洗，順便把自己的也洗了。”觀飛絮眨了眨眼，無辜道。

老乞丐把身上那件包漿了的綠色軍大衣脫下來，疊好放在院子的大棚裡，他從不讓那件衣服進屋子，就連他自己都嫌棄實在是太髒了。

他雖然愛幹淨，但是那件衣服卻從來不洗，因為這是吃飯的家夥，看着越髒越好。

“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觀飛絮問，他往常都得晚上太陽落山回來。

他一提這個老乞丐就來氣：“我就晚去那麼一小會，中央街那塊的路口就被姓劉的王八蛋搶先了，今天生意不好回來躺着。”

說着掏出兜裡的破碗往棚子裡一放。

這個破碗也是他吃飯的家夥，他寶貝得很，陶瓷質地的碗口上竟很神奇地有一個三角形的缺口，這簡直是個得天獨厚、天賦異禀、千年難得一遇，生來就是要飯的碗啊。

城裡的中央街是個繁華的地段，那有個十字路口，人來人往，是個黃金地段，每天老乞丐雷打不動地早起上那打卡上班，誰料最近竟然來了個競争對手，今天早上稍晚了一點黃金地段竟然被人搶了先，真是氣煞他也！

老乞丐走近要看看觀飛絮洗得怎麼樣了，沒想到這一眼讓他火氣又上來了：“你洗衣服不放洗衣粉，幹搓呢！”

觀飛絮這才意識到少了點什麼：“我忘了！”

“屋裡那人是你撿回來的？”觀飛絮見他要進屋，也跟着一起走。

“不是我撿的還從哪來？”

觀飛絮問：“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呗，我不就是嗎？”

老乞丐小胡子抖了三抖：“沒那麼多成精的石頭。”

老乞丐是個愛幹淨的人，屋子被他收拾得整整齊齊，靠牆根堆着一摞書，這是他收廢品之後特意留下來的，目的是想讓觀飛絮從小就能受到文字的熏陶，能靜下點心來，别整天跟個大馬猴似的。

但很顯然，效果微乎其微，或者說根本就沒有。

這間磚瓦房已經有很多年了，牆皮大片往下掉，每掉一塊，老乞丐就把雜志上有歐美大屁股長腿妞的那頁撕下來，粘在牆上，這樣一來不僅美觀還養眼。老乞丐常說，等觀飛絮長大了也要娶個這樣的。

爺倆進屋去，炕上坐着個小孩，正一臉郁悶地擺弄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大襯衣。

“這是耍猴兒呢？”老乞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