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落在謝微今他們三人眼中的,是一副染血的場景。
哪怕前方那道身影背對着他們,薛鄰也能夠認出來,那是奚逢安。
奚逢安手中握着一把利刃,半蹲下身子,将刀刺進一個人的胸膛裡。
血液順着傷口緩緩流出,沾了奚逢安一身的血。
再看被奚逢安毫不留情捅了一刀的人,哪怕頭發淩亂,那一張臉卻依舊清晰無比。
那人正是早就被宣判死亡的奚天華,和奚逢安有着血緣關系的兄長。
薛鄰從未見過奚逢安這樣的表情。
似喜似悲,似憎似痛。
“殿下。”薛鄰啞着聲音,緩緩朝着前方走,手指輕輕落在奚逢安肩上,充滿了關切。
剛剛他的确太過于震驚,但是反應過來的他,隻有擔心。
當薛鄰的手落下的那一刻,奚逢安反應特别大,手擡起來狠狠一揮。
“誰?”奚逢安側頭,眼底含着狠意。
薛鄰有些茫然,不自覺地喊出來另一個稱呼:“逢安?”
“他看不見你。”謝微今道。
薛鄰此刻才後知後覺,點倉促地點了點頭:“對,道長施展了屏蔽的術法,……我忘了。”
“逢安,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薛鄰看清了奚逢安眼底狠厲下藏着的不安。
一直以來,沉默寡言的薛護衛,此時此刻,倒是顯示出了幾分他出事前作為薛公子時候的性情。
嘴裡絮絮叨叨的,手足無措。
燕見衡撤銷了幻術。
終于,奚逢安看見了剛剛那個觸碰他的人。
瞧見薛鄰面容的那一刻,奚逢安松懈下來,他低聲:“原來不是啊。”
他目光低垂,在看見自己的手仍舊握在匕首上時,瞳孔微微放大。
他匆忙松開了手,站起身退後了幾步。
“死了,真的死了。”奚逢安捂着臉,哭笑着,帶着難以言喻的不安。
薛鄰目光複雜,輕輕地攬住奚逢安,什麼話也沒說。
這一刻,薛鄰明顯感覺到了奚逢安身體的顫栗,那是一種叫做害怕的情緒。
謝微今走到奚天華遺體前面,他彎下腰,手指撚起奚天華的袖袍。
袖袍之下的手臂脆弱蒼白,毫無血色。
在縣城時的奚天華很健康,如今的奚天華的手,隻剩下骨骼和覆蓋在上面的皮肉。
薛鄰的餘光看見了這一幕。
謝微今沉默片刻,随後對燕見衡說道:“我曾經聽聞一位故人說過,人心多貪嗔癡。”
“此因何呢?”謝微今問道。
他曾經過去一次奚天華的王府,王府血腥氣味濃烈。
那時奚天華并不在王府裡,但是謝微今能夠察覺到一股惡孽正來自于王府的主人。
奚天華并不是個好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個極惡的人。
如今這位極惡的人,落得了如今的下場。
是因為,有個比他更惡的人嗎?
謝微今好像懂了些。
原來凡塵這種事這般多。
他以前遊曆時見過的,都比不得這次。
燕見衡靠近謝微今,謝微今閉上眼靠在他身上。
燕見衡輕聲:“所以微今說的對,這裡需要一場烈火。”
遍地罪惡。
不堪入目。
一直恍惚的奚逢安在薛鄰的懷抱終于感覺到幾分溫度,緩緩從那種狀态中走出來。
他意識到什麼,抓緊薛鄰的袖袍,聲音低啞詢問:“薛鄰,你怎麼進來的?這裡不是個好地方,你趕緊走。”
薛鄰安撫地拍了拍,回答:“我是跟謝公子和那位道長一起進來的。”
“他們?”奚逢安目光空落落的,好似半天才抓住關鍵。
剛剛奚逢安心神恍惚太大,第一眼也隻注意到了薛鄰。
當真沒把薛鄰後面的謝微今和燕見衡看見。
并非故意。
“謝少爺,道長。”奚逢安打了聲招呼。
奚逢安目光再次落在奚天華那邊,神色變幻,說:“我殺了他。”
奚逢安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親手殺了奚天華。
也從來沒想過,當那一扇門打開的時候,奚逢安會瞧見瘦骨如柴的奚天華。
身上傷口極多,那一身的血液,被放出了大部分。
那時候,皇帝将奚逢安推到前面,語氣溫柔:“逢安去看看天華吧,天華說不定很想見見你。”
皇帝在後面等着,而奚逢安朝着前面走,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奚天華。
奚天華已經睜不開眼睛了,聽見腳步聲後,格外艱難地擡起眼皮,瞧着來人。
當看見是奚逢安的時候,奚天華無聲地勾唇。
他連笑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奚逢安,你能殺我嗎?給我個痛快。”
自從上次告别後,這是奚天華對奚逢安說的第一句話。
奚逢安沉默着。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他問。
奚天華眼底帶着一閃而逝的恐懼,顫着牙齒說:“因為惡鬼。”
說完,奚天華徹底不再開口,閉着眼睛。
奚逢安沉默片刻後,輕聲道:“我會給你個痛快。”
奚天華保持沉默。奚逢安他知道自己那位父皇在看着自己,但是他沒有回頭。
奚逢安說完這一段曆程後,謝微今問了聲:“你殺了奚天華,那麼,皇帝呢?”
皇帝會任由奚逢安動手,任由奚逢安和奚天華抵達石門口?
謝微今他們見到奚逢安的地方,正是大大打開的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