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遙看着他高深莫測的微笑,内心有些猶疑。
“宋郎君真不愧是京城人士,見過大世面的就是不一樣。屋子裡死了人,也能巋然不動,坐定如山。”
“比不上尤娘子見了死人之後還能大快朵頤。”
趙晗元眉尾微微上挑,語氣帶着調笑的意思。
尤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人居然能毫無顧忌地扭曲事實。
她哪有大快朵頤?更何況浪費糧食,天打雷劈。碗裡的飯還沒吃完,難不成就把倒了?
她實在做不出背叛食物的事情!
尤遙不寒而栗,他此般伶牙俐齒、沒有心肺,果真是個妖怪。
想到這兒,她如鲠在喉,一股煩躁上了眉頭,她懶得再和這妖怪周旋。
也不知道這妖怪道行究竟有多深,但就算惹不起,她還能躲不起?
尤遙放下碗筷,“宋公子請便,小女子要去如廁了。”
尤遙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在聲音裡夾着扭捏的惡心感,恨不得讓這妖怪被惡心死。
尤遙站起身來,小跑向門外,想要快點甩掉這瘟神。
趙晗元明顯愣在原地。
顯然尤遙剛剛那副矯揉造作的表演成功攻擊到了對方。
但也不過幾秒。趙晗元下意識地追了上去。他心裡莫名起了慌亂,以至于他追到尤遙跟前之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尤遙有點崩潰。
“宋公子,不管你是從哪兒來的妖精,放過我吧。我品行端正,作風良好。做過最大的壞事就是燒了教書先生的作業,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啊。”
趙晗元見她懸淚欲滴的模樣,發了愣。
尤遙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無辜表情,感覺自己在對牛彈琴。
這厮還在裝!
她氣急敗壞,一轉态度:“妖孽!敢惹到你姑奶奶/頭上!看我今天不收了你!”
說罷一個飛踢,直直踹向趙晗元的褲/裆。
趙晗元一個踉跄,堪堪扶穩門框。
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表情痛苦,從嘴巴裡擠出幾個字:“你到底在說什麼?”
尤遙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覺得自己是被他的表象給騙了,根本沒有很厲害嘛!
突地“咔嚓”一聲,清脆的骨頭錯位聲從尤遙的腰部傳出。
不好,閃到腰了!
尤遙疼得哇哇直叫。
這鳳雛卧龍,在人家齋堂門前一個扶腰,一個捂裆,真是凄凄慘慘戚戚,好不可憐哪!
趙晗元似乎有點兒明白了,他指了指尤遙,又指了指自己:“你以為我是妖怪?”
“難道不是嗎?我看你這男妖專挑美貌少女作案,說吧,你在這兒坑蒙拐騙多久了!”
趙晗元已經不知道他這是遇見尤遙後第多少次愣住了。
他忍不住仰天長笑,笑得眼淚都滾了出來。
等笑聲漸弱,趙晗元捂着笑累了的肚子說:“若我真是妖,住持剛剛難道看不出來?”
現在輪到尤遙不知所措了,她小聲嘀咕:“我以為你是那種千年老妖。”
她小心翼翼看着趙晗元:“你真不是妖怪?”
“我宋戊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這世間已經做了十六年的人了,”趙晗元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再說,有我這麼俊朗的妖嗎?”
春光燦爛,東風拂面。尤遙白了他一眼,和他一起笑出了聲。
***
日頭已經爬上正空,鴻雁低飛,不斷在木檐和池水間穿梭。尤遙和趙晗元漫無目的地走在寺裡的長廊上。
鬧了個大誤會,尤遙自覺有些尴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是趙晗元打破了沉默。
“家父叮囑在外不可招惹是非。”
他在解釋剛才在齋堂裡的舉動。
“郎君家教甚嚴,尤遙受教。”
“娘子臨危不亂冷靜自若,是戊君受教才是。”
兩人互相恭維了幾句後,空氣又恢複沉默。
趙晗元覺得他倆的氛圍應該不是這樣的,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隐隐的緊張。
一切都怪這走廊蔽不見日,陰暗潮濕。
***
穿過狹長的走廊,豁然開朗,暖陽鋪灑大地,兩人走到了後山的觀景台。看着茫茫群山,尤遙隻覺得胸懷頓開、心境澄明,剛才的幾分局促也随了大風消散。
她閉着眼,呼吸着新鮮空氣,感受着源源不斷來自自然的能量。
她倚着亭柱,轉頭,直勾勾地盯着趙晗元,撲閃着眼睛。
趙晗元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又摸了摸束馬尾的缯帶,感受到尤遙愈加熾烈的視線,他恨不得現在立刻就有塊銅鏡擺在眼前,好讓自己檢查儀容儀表。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的皮相奪目,可他貴為皇孫,哪裡有人敢像她這樣,目光炯炯,恨不得扒在他眼前盯着他。趙晗元想要說些什麼,以阻止自己心髒加速跳動,沒想到尤遙先開了口。
“你說你是從京城來的?”她話裡添了幾絲狡黠。
趙晗元颔首,“沒錯。”
尤遙心思又起,但還是有幾分遲疑。
“娘子是想去京城嗎?”
尤遙不自覺地癟下嘴角,“是。”
趙晗元自動忽略了她語氣裡的憂慮。她想進京,難道是因為他?就像他南下是為了見尤遙,尤遙進京應該也是想要見他吧?趙晗元的心髒咚咚狂跳,仿佛再不按住就要跳出來了。
尤遙見趙晗元忽地雙手捂住心髒,吓了一大跳,“郎君!”
趙晗元擺了擺手,“我沒事兒。”
尤遙這才發現趙晗元自上來以後,一直待在亭内,身姿挺拔,紋絲不動。
她笑道:“郎君站在亭内不敢上前是因為恐高嗎?”
趙晗元莞爾:“不,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