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承啟的太太,本該是鄒承文的未婚妻。
鄒家二少爺與未婚妻青梅竹馬,還有層指腹為婚的關系,又都是受過西式教育的新人,志趣相投,所以時常一同遊船、喝茶、跳舞,一天天好不快樂,如無意外,他們的婚後生活也将十分美滿,怪隻怪他年輕時太貪玩,總想着成家立業後便難得自由,因此一直拖着不肯完婚。
結果他沒等到結婚那天,便染了肺結核病,當時肺結核病還屬于絕症,無藥可醫,沾上就是個死。
男女雙方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女方家斷然不會把女兒嫁給行将就木的人,可這時候,他們突然發現女兒懷孕了。
這種事瞞是瞞不住的,以當時的社會氛圍,女方家要麼把女兒嫁給二少爺,過門後直接守寡;要麼給女兒一筆錢,讓她離開家鄉,去外地買房置地自己過自己的,權當沒這個人了。
後一種選擇顯然更符合人性,于是二少爺與未婚妻商議,将她送到海外留學,徹底遠離這些閑言碎語,也好換個環境重新開始人生。
可兩人并沒有考慮到,他們背後還有着更複雜的家族利益。
女方家籌備了一家貿易公司,鄒家也辛辛苦苦地跑完了貿易公司的手續,兩家齊心合力,花了大錢才辦妥這套流程,每年能多幾十萬的進項。
如果這時候女方悔婚,男方家的臉往哪兒放?
如果讓她嫁進門守寡,女方家的臉又往哪兒放?
兩邊都沒臉了,這每年幾十萬的生意還怎麼繼續合作?
他們都是既要面子又要錢的人,一點虧不肯吃的。
于是就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他們決定讓未婚妻嫁給二少爺的弟弟,三少爺鄒承啟。
三少爺雖然吊兒郎當,一身毛病,身無長物,還娶了一堆姨太太,但他到底是周家的正經少爺,正妻的位子還空着,所以未婚妻嫁過來不算降了她的名份,她就是周家名符其實的三少奶奶,往後照樣吃香的喝辣的,她腹中的孩子也能以周家子嗣的名義繼承家産。
除了未婚妻和二少爺,所有人都對這個安排很滿意,三少爺這東西更不在乎家裡給他塞一個女人,他背地裡還和姨太太嬉笑,說他這輩子餃子也吃過了嫂子也玩過了,可以算作十分圓滿。
商量妥帖,兩家便在二少爺和未婚妻的哭鬧聲裡各自準備起來。
鄒家宅邸内喜氣洋洋,處處張燈結彩,成車的聘禮和嫁妝出出入入,下人們各自得了紅包,每日也都歡聲笑語的,隻有二少爺快要氣瘋了,先是和大哥吵,後來又和大嫂吵,但是他一個快死的廢人,說話又能有幾斤分量?到後來說得别人煩了,幹脆以晦氣為名,不準他進前院,連下人都不願理他了。
于是他想,要瘋就瘋到底,便趁着十五這日大哥全家去廟裡上香,勾結了一夥強盜半路劫車,把人綁去工廠獻祭了,換來一顆石喉青眼。
有了工具,還要有試驗品,畢竟打通人身三百六十處關竅的手勢結印非常難學,他不可能直接拿自己試刀,如此幾乎殺光三弟全家後,鄒承文終于熟練地掌握了這項技巧,也給自己換了一副健康的身體。
他将自家滿門殺了個七零八落,最後隻剩下老三的幾位女眷和他的孩子,女眷們各自散了,孩子也被送去了鄉下,一場悲劇發酵至今,成就了今天這場結局。
褚教授、鄒承文,這位鄒家的二少爺慢悠悠說完往事,甯兮也從醫院趕來了青江畔。
甯兮翻過警戒線,走到兩人身邊,對路潇點點頭。
路潇看到他的眼神後安下心來——李小姐得救了。
此時鄒承文的狀态一刻不如一刻,他用殘存的左眼望向江面,目光飄忽,仿佛看到了什麼。
路潇追問他:“你是從什麼地方了解到石喉青眼的?”
鄒承文說:“他們婚禮當日,我受不了家裡熱熱鬧鬧的氣氛,便求人把我擡去了青江岸邊的工坊。那天我原想跳下去,可又覺得辜負了清風朗日,于是我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延伸出江面的竹樓裡,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夥計們都回家了,對岸的酒肆茶房也關門了,月滿中天之時,我突然看到了一條龍。”
路潇皺了皺眉:“你看見了龍?”
“潛龍在淵。”說到這四個字,他暗淡無神的左眼裡突然迸發出光芒,甚至擡起無力的右手,在江面上繪出了龍的輪廓,“白龍長逾千丈,浮水而來,鱗光閃閃,須爪如生,一任南行,隐于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