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處很快多出一堵泛着熱氣的白牆。生石灰混合海沙,因化學反應産生的熱量使牆面蒸騰起一片白霧。
生石灰遇上海上變為熟石灰,在接下來的時間中,熟石灰與海沙中的矽酸鹽,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反應,會逐漸形成如水泥一般堅硬的水化物。
生石灰與海水的反應在日光中達到頂峰,擋水牆蒸騰的白霧如紗幔般漫過鹽田。
海風迎面而來,水蒸氣的白煙随風而起,襯得姚諒本就豔麗的面孔仙氣飄飄了起來。
"這牆能擋潮水嗎?"王老五将信将疑,他用鹽耙輕輕敲了敲牆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姚諒摸了摸牆面的溫度,餘熱尚存,“等熟石灰完全硬化,比花崗岩還結實。”
就在此時,海風突然轉急,将蒸騰的白霧吹向圍觀的人群。不知誰先喊了聲“仙氣”,圍觀的鹽民們頓時安靜下來。
“看!公主身上在發光!”一個孩童指着姚諒驚呼。
衆人望去,隻見白霧在姚諒周身缭繞,日光透過霧霭,将她的身影染成淡金色,連發梢上挂着的鹽霜都折射出了七彩光暈,果然如戲文裡的散花天女。
撲通一聲,李二率先跪倒在地,“仙女娘娘顯靈啦!”
緊接着,十幾個老鹽戶跟着下拜,額頭磕在鹽粒上發出脆響。姚諒見狀,慌忙把最近的人攔住,“别跪了,這是石灰遇水的熱氣。”
“這叫啥來着,達利園效應?”
“是丁達爾效應。”景盼旋糾正道,“是一個姓丁的人發現的。”
“這就是太子校長說的。”顧合樂偷偷跟景盼旋咬耳朵,“不學數理化,生活處處是魔法。”
景盼旋深以為然,但眼下她們也不好開口說這隻是簡單的化學反應,隻好将普及教育這一事的重要性再一次提到了心頭。
姚諒攔不住将她當成“菩薩”的百姓,隻好借口要處理鹽場事務,在侍衛的護送下好容易鑽出人群。
“你們都看到了?”姚諒對顧景二女道。
“看到了。”顧合樂正色道,“我原本不懂為什麼太子殿下認為讓百姓讀書識字比教百姓謀生更重要。”
“荀子言人性本惡,隻能依靠日後的教化使人向善。”
“韓非子在此基礎上,認為天底下所有人都隻是受利益驅使,如醫者吸吮病人傷口的膿血,賣車的人希望世人富貴,賣棺材的人希望人去死,都是由于利益驅使的緣故。”
“孟子認為如果一個人看到他人受苦而無動于衷,缺乏同情心,或是不顧羞恥,為所欲為,或是不懂得謙讓,處處争搶,或是沒有判斷力,是非不分,都不能稱為人?。”
“如果依此看來,其實天底下的大部分人都算不得人的。”
景盼旋聽得兩眼冒蚊香,孟子他老人家還說過這句話呢?
好像确實說過。
“我從前認為,百姓連吃飯都是難事,浪費他們的時間在學習禮義之上,遠不如教他們學一門新的手藝更有用。”
“如今看來,如果一個人始終沒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就算是教他再多的謀生手段也如小兒懷抱黃金過市,會被其他人搶走騙走。”
“吾輩任重而道遠。”
“既如此。”姚諒滿意地點了點頭,“就由你來教導鹽場的工人習字,如何?”
“是。”顧合樂應道。
顧合樂家學淵源,其父是出身于白鶴書院的儒士顧青,外祖父是國子監祭酒崔子骞,兩者都是當時有名的大儒。
但她卻偏愛法家,将家中經典全啃完之後,便抓着父親和外祖辯論,常常将二者辯得啞口無言。
這倒也不是兩人真的認可了顧合樂的看法。
如今大雍表面尊儒,實則還是行的外儒内法的路子,顧合樂的眼界雖比尋常閨閣女子寬廣些,但有些事長輩不能掰開來揉碎了講給她聽。
簡單來說,就是杠精。
平陽公主出使,兩人都樂見其成,說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的話,打包把女兒/外孫女送走了。
“你呢?”姚諒看向景盼旋。
景盼旋撸起袖子,擺出一個展示肌肉的動作,“林記破壞鹽場,人證物證俱在,自然是将他們捉拿歸案!”
“甚好。”姚諒道,“去尋談大人拿手令吧,帶足了人,别傷了自己。”
兩個姑娘各自遠去,姚諒坐下來,她看向遙遠的京城方向。
你最開始種下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接下來就靜等花開吧。
福州碼頭。
福州最大的鹽商頭子林萬山踩着滿是魚腥的跳闆跳上海船,一雙三角眼掃過正在裝船的鹽袋。
這是運往登州軍隊的鹽。
“林老闆。”漕運使王大人呵呵笑着,露出鑲金的牙床,“這批貢鹽到了登州那邊,咱們明年的鹽引就還…”
林萬山熟門熟路地往王大人袖中塞了塊玉佩,“一切都麻煩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