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鄭良弼所說屬實,廢太子便在此時就接上了倭國人的線。
盛闌雖和他那位皇祖父無緣得見,卻也在身邊人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其對兒子們的忌憚。
怎麼可能會放任廢太子和倭國人接觸?
再說,若是此事真的隐秘,鄭良弼在其中又是以何種立場身份,得知此事的?“廢太子與倭國勾連,始于何時?”盛闌問道,“皇祖父在位時,曾下旨嚴禁宗室與外邦私通,廢太子如何能避開暗樁?”
“四殿下。”他咽了口血沫,“廢太子當年督造的越窯,其實是先帝默許的。”
“倭國人狼子野心,先帝意圖效法管仲,令倭國種桑誤國。”鄭良弼沙啞着嗓子,“表面是瓷器貿易,實則讓先太子以窯廠為餌,誘倭人入彀。”
種桑誤國,即春秋戰國時管仲對魯國所使用的陽謀。他令齊國上下都以穿絲綢衣服為流行,鄰近的魯國百姓紛紛開始種植桑樹,養蠶缫絲。
數年後管仲突然停止了齊國對魯國絲綢的進口,依賴于齊國的魯國經濟瞬間崩潰,齊國順勢出兵,魯國從此一蹶不振。
同理,大雍先帝意圖讓倭島本就畸形的經濟結構進一步畸形,以向大雍出口特殊瓷器為主要貿易手段,從而将其進一步控制在手中。
鄭良弼:“倭島多火山,您應該知道…他們是用什麼交換了越窯瓷的方子吧?”
“啊。”盛闌恍然,“是硫磺。”
“廢太子私吞了那數十船硫磺,用來對付先帝。”
這就不奇怪了。盛闌閉目,崔氏…乃至于當年在廢太子身上投注過的所有世家,私底下都或多或少地借這一大批硫磺研制過火藥火铳。
所以太子忽然拿出那種威力奇大的火藥,他們才會驚慌失措,頻頻出些昏招吧。
是誰領先于他們對火藥的研究?誰私下投靠了皇帝和太子,誰洩露了火藥的秘方?
可憐他盛闌,多年來群狼環伺,他竟是與虎謀皮。
“那鄭大人呢?”盛闌問,“先帝既知此事,為何讓您當這個替罪羊?”
“老臣本是先帝安插在廢太子身邊的眼線。”鄭良弼慘笑,“老臣的全家老小都仰仗着先帝,我豈敢不從。”
“是當今識破了此事,令我替他做事。”鄭良弼道,“老臣多年來…兢兢業業,不敢有一日忘卻此事,如今四殿下過來,老臣反而松了一口氣。”
“老臣願奉上家财,隻求太子和四殿下能放我回到家鄉,落葉歸根。”
“難道是先帝用鄭氏滿門性命做要挾,讓您替廢太子運了十年硫磺?”盛闌皺眉,“如今又拿慈恩寺的香火錢做掩護,倒賣禁物。”
“現在又想拿家财換條生路?”
“鄭大人覺得,本皇子像是開善堂的?”盛闌喝道。
這事他不能應。盛闌心道,這其中牽扯過多,若是被盛聞發現,他就徹底洗不幹淨了。
鄭良弼意圖說些什麼,他卻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他捂住嘴唇,指縫間滲出黑血。
是毒。盛闌嗅到一絲極淡的蒜臭味。
可惡,他不能搭上鄭良弼這條線,卻也不能讓鄭良弼在他面前死了。
盛闌猛地按壓其腹部,逼迫鄭良弼将胃中可能存在的毒物吐出來,“來人,來人!”
“我書房…博古架第三層。”鄭良弼抓住盛闌的袖口,血水順着下巴往下淌,“有個暗格藏着硫磺出入庫的賬本…還有廢太子與倭國使者的密信…”
話音未落,他忽然瞪大雙眼,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
盛闌看着他瞳孔逐漸渙散,渾身的血瞬間冷透了。
當朝吏部尚書,三品大員,就這麼被毒死在了他面前!
這是赤果果的挑釁。
對方秘密而來,其死訊掩蓋起來也方便,若是他命令手下假扮成鄭良弼,繼續引誘與他接頭的倭國奸細呢…
不成,鄭良弼子孫滿堂,光是鄭家人都瞞不過去,何況朝廷上的文武百官了。
太子讓他查鄭良弼通倭,人卻死在他手裡了。盛闌腦海中一片混亂,他要如何和太子交代,如何和——
和父皇交代?
有了這個污點,他還如何登上那個位置?
總不至于是太子早就知道倭國奸細會把鄭良弼毒死在他面前,所以故意讓他沾手這件事吧。
“殿…殿下。”侍從匆忙推開包廂門,見鄭良弼的屍體倒在地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還活生生的人,怎麼這麼短時間就沒了?
侍從手足無措地候在門邊,忽聽盛闌用極低的聲音下令,“把門鎖死,窗戶封嚴,将尋香來清場,任何人不許靠近半步。”
盛闌俯身掀開鄭良弼的眼皮,瞳孔已然擴散,沒救了。
“去鄭府書房,找博古架上的暗格。”盛闌道,“若有人問起,就說鄭大人突發舊疾,正在歇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