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甯直看完,他冷冰冰地開口,聲音比落雪更冷,“就地修整,天亮後回京。”
有些秘密該永遠埋在廢墟裡。
他前世無需皇子身份,就能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今生亦然。
何況,他可不希望日後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人拿着這些東西,假充是天家血脈。
既是為了讓他自己安心,也是為了讓皇帝安心。
“公子,咱們的人已經在下遊村落開始分發牛乳了。”鳳歌遞來半塊冷硬的炊餅,臉上沾着煙灰卻笑得暢快,“大年夜白得的牛乳,百姓們都說甜得很。”
甯直嗯了聲,他咬了口幹糧,不知道盛聞現在做什麼?或許正陪着皇帝演一場“君臣不相疑”的好戲吧。
狸貓換太子的真相,終究是懸在帝王頭頂的雙刃劍。
皇帝留着他,又放出宸妃,是想扶他重新扛起平樂甯氏的大旗,和崔氏等老牌清貴打對台麼。
自己這位…盛聞是怎麼說得來着?
自己這位生物爹,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看中自己呢。
遠處傳來車輪壓碎石子的聲響,是附近醫館拉着藥材的驢車到了。
甯直望着滿地狼藉的别莊,忽然覺得這一炸炸得确實漂亮,與其說是清場,不如說是盛聞給皇帝遞的台階。
炸了崔氏的丹爐,救了百姓的性命,再将謀逆證據幹幹淨淨地“搜出”,既坐實崔氏罪名,又讓皇帝不必擔着屠民的惡名。
帝王權術需要鮮血來潤色,而盛聞偏生在血污裡種了朵花,讓這出戲多了幾分慈悲的幌子。
“收隊吧。”他拍了拍衣上雪粒,将死士的屍體一并推進火堆裡燒了。
這等腌臢手段,還是别讓盛聞看見的好。
畢竟那個人啊,總愛把心軟藏在萬千的思慮之中,偏生讓人舍不得拆穿。
正月初三,盛聞在乾清宮偏殿見到了渾身霜雪的甯直。
“胳膊沒少,腿也沒少…又疼了嗎?”盛聞上上下下地把甯直揉搓了一邊,确認沒什麼大毛病,“這怎麼回事這?”
甯直卸去外袍,露出内襯的裡衣,左肩上新結的痂在燭光下泛着淡紅,他無所謂地道,“再不治就好了。”
盛聞指尖懸在那道結痂上方,“落疤了怎麼辦?”
“殿下不是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嗎?”
“你竟敢用我的咒語對抗我?”盛聞擡手狠狠地拉扯着甯直的臉,“你當自己還是以前呢?不好好養傷,長大了之後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就長不到之前那樣八尺高了。”
“殿下正論。”甯直學了影随的口頭禅,他忽然伸手扣住盛聞的手腕,觸感瘦得硌人,比在年前時更細了些。
要挨罵了。盛聞立刻一縮,抱頭等着狂風暴雨的來襲。
甯直什麼也沒說,隻是歎了口氣,“是我讓你為難了。”
“管你屁事。”盛聞道,“是我看老四和崔氏太嚣張了,順手敲打一下而已,不礙事。”
甯直垂眸,“殿下不好好吃飯,日後也長不到八尺了。”
“你還能知道我能長多高?”盛聞道,“上回這時候我已經挂…”
“呸。”甯直一把捂住了盛聞的嘴,“過年呢,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甯直松了手,盛聞才喘了口氣,“見過父皇了?”
“我剛将查到的東西禀了陛下,陛下似乎不是很在意,隻是問起除了那些還有什麼發現。”甯直聲音壓得極低,“比如弘毅早年的東西。”
盛聞頓了頓,當年太子出世,皇帝大喜,不僅大赦天下,還将當年的年号改為弘毅。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這年号代表了皇帝對小太子的殷殷期盼。
弘毅早年,其實是想問狸貓換太子事發那年吧。
“你如何回的?”盛聞問。
甯直回憶着,“崔氏私通番邦,連吐蕃的密信都藏在暗格,被大火一并燒去——弘毅早年的舊匣子不過是用來壓箱底的,自然也在那場爆炸中被毀屍滅迹了。”
“帝王多疑,最怕舊事重提。你燒了那舊匣子,便是替陛下堵了所有想開口的嘴——包括你我。”盛聞想了想道,“這樣最好不過。”
“但願。”甯直道,“這世上最安全的秘密,是知道的人都死了,我隻怕事情不會如我們想的這樣簡單。”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盛聞道,“先前連梅貴妃也奈何不了你們,何況這次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