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下火車,兩天沒睡個好覺。你要知道,我今年四十五了,不是二十五!”
許麗麗從派出所接出兩人時,全妝的臉上還挂着兩個大黑眼圈:“我不結婚不生小孩就是圖清淨,明天我就找房子搬出去。”
這次兩人沒能成功溜走。有人報警,紅藍閃爍着的警車帶着烏泱泱一幫人回派出所。
今晚找事的這撥人是上次黃毛的朋友,小城就那麼點大地方,出門幹個啥都能碰見熟人。
對方挑事在先,周見山和陳诩除了點皮外傷沒大事,出來時還能聽見身後幾人被留那兒教育:“我看你們是想被拘留!”
“謝謝姐,”陳诩笑兩聲,扛着許麗麗沒來得及送回家的大包行李,态度誠懇,“辛苦了姐。這次上哪玩去了?”
“欠你的。”許麗麗嗓門大了些,“大草原!騎馬去了,都不想回來了。”
“草原好啊,”陳诩說,“可得回來,樓上還有菜苗呢。”
一說到這許麗麗才驚呼:“我的菜!得幹死了。”
“才下過雨,沒多大事,”陳诩颠了下包,“姐,你把馬裝回來了?”
“滾蛋。”
兩人在前面瞎聊。許麗麗這人活得很潇灑,年輕時戀愛照談,打死不願結婚。
那個年代不結婚就是異類,背後不知多少道眼光盯着。
許麗麗一概不問。
嚼舌根就撕爛對方的嘴,在老家扛長闆凳砸跑三個舅後一戰成名。
周見山跟在後面聽,嘴角腫着,像道沉默的影子。
許麗麗看了兩眼,問陳诩:“你朋友?”
陳诩沒回答,低頭思考。說陌生人倒也認識,說朋友也算不上。
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楚。
“我弟,”陳诩把人從後攬過來拍拍,手下那塊肩膀有點僵,“小我四歲,暫時在我那住。”
許麗麗“哦”了聲:“你弟個子比你還要高呢。”
“也沒高多少吧?”他樣了下,周見山不動,讓他樣,“就比我冒一點尖。”
“長得不像,”許麗麗說,“你偏女相,你弟感覺要是下地幹活,幹一天都不帶喘氣的。”
陳诩右腿膝蓋不舒服,他其實想說他這個哥滿打滿算才當上不到四天。
但這事像個毛線團,開個頭就有無數要一起解釋的東西。
比如為什麼那一腳就踢歪了。
比如看個熱鬧怎麼就撿回來個人。
比如怎麼突然就跟人家合租了。
陳诩自己都說不清楚。
亂就亂吧,反正他一直也糊塗着過。
“那我能幹兩天,”陳诩把周見山當拐杖借着力使,發燙的身體貼一塊,胡說八道,“遠房嘛,帥就行了。”
一路上街邊各種小吃的香味往鼻尖裡鑽,熱氣騰騰的炒面,炝鍋用的香料和切片火腿腸在大火中随勺翻動。
陳诩說一起去吃點,許麗麗在火車上吃了盒飯,擺手說不去了。
到小院門口,周見山彎腰把行李放下去。
“鑰匙對不上眼啊,”許麗麗塞半天才擰開門,“咱們這門口太黑了,後面那路燈壓根照不着,得安個燈才行。明天我來聯系小蔣。”
小蔣是他們房東,家裡早年做生意發了财,現在在大城市發展,不常回來。
人有點勢利眼,不是很好說話。
但一物降一物。許麗麗年輕時跟他爹好過,他有點怕許麗麗。
門開後周見山彎腰搬行李往院裡走,陳诩在門口等着,聽許麗麗的聲音由近到遠,從低變高。
“我也沒裝多少東西,怎麼就這麼沉呢,”二樓燈亮了,“還是年輕人有勁,都不帶喘氣的——”
陳诩笑了聲。
晚上巷子裡吸風,這會就有微風徐徐吹,熱雖然還是熱,但舒服多了。
“我水瓶怎麼碎了,”樓上尖叫一聲,“哎喲流一家水啊。”
陳诩聳肩。下一秒尖銳的怒吼從窗戶那朝他劈來:“陳诩!!你扔的鞋!”
周見山很快下來了。
在門口沒看到人,一樓燈黑着,出了巷口才看見一道清瘦的黑影蹲那抽煙。
後腦勺下邊捆着根皮筋,紮了個小揪,松垮垮的。
陳诩聽見腳步聲,回頭:“來了?”
周見山笑笑。
他站起身,拍拍發麻的腿,見對方看他指尖捏着的煙,“哦”了聲。
“想試試?”陳诩癟腮吸了一口,偏過頭。
再從唇裡吐出去,頭發掉了幾根搭在眼尾。周見山光是站那看着。
陳诩單手摳開盒蓋,舉起來,“空了。”他笑了聲,丢進一旁氣味不好的垃圾車,“别學,不是好東西,不好戒。”
周見山倒沒有真的想學,他看着路燈下陳诩利落的側臉。
煙霧缱绻着從那兩片唇縫一絲絲冒出來,嘴角和着白煙朝上揚,看起來心情不錯:“走着?吃什麼,咱逛逛吧。”
這是陳诩第一次對着周見山笑。
以至于周見山人還沒反應過來,腿已經跟着背影後那一顫一顫的小揪走了。
街上熱熱鬧鬧,兩人并排走,周見山看了眼陳诩插進褲兜的手。
“嘴那兒疼嗎?”陳诩問。周圍很是吵鬧,幾個孩子追逐打鬧,差點撞到二人身上。
周見山搖了搖頭。他走外側,伸手擋了下。
手心朝内,陳诩沒說話。前面是個藥店,腳步停了,陳诩說:“等下。”
鼻尖是濃厚的藥味,周見山不太喜歡。陳诩拿了瓶碘伏,問店員棉簽棒在哪。
“這邊,底下那都是。”陳诩跟着去了。
他站那看,後面過來一男人,估計把他當成店員了,問:“川貝枇杷露在哪?”
周見山沒動。
男人閑聊:“晚上真是熱啊,估計還得下雨,天氣多變孩子就愛咳嗽。”
沉默。
男人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擡腿朝裡去。
陳诩很快出來付款,從櫃台前又拿了盒創口貼。
周見山看那幾根細長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兩下。“走,”陳诩收手機,“跟哥走。”
兩人出了門,路邊是一排綠化帶,再往外就是非機動車道,一會過去輛電動車。
邊走,陳诩邊從塑料袋裡掏東西:“喏。”
一瓶碘伏。周見山接過去,不一會又遞來袋棉簽棒:“自己弄。”
他低頭擰蓋子,拿棉簽棒沾了點,往自己嘴角送。
力用得大,一棍子杵到傷口處。周見山蹙眉,呼吸重,一頓。
“笨死得了,”棉簽被拿走,陳诩擡手,“臉,過來點,怎麼上個藥都上不好?”
好近。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嘴那,周見山盯着那兩扇長睫。
“你眼睛怎麼了?”陳诩把棉簽和創口貼包裝揉成一團,狐疑,“落蟲子了?眨那麼快。”
周見山搖頭,目光躲閃。
過條馬路,又走了半條街,陳诩在一家燒烤店門口停了。
兩間鋪面,門口擺一圈白色的塑料桌椅,不遠處是幾架烤爐,師傅熱情如火地正在烤。
“劉一舟!”陳诩喊,“你爸我大駕光臨,速來迎接。”
很快店裡就應了聲:“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