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打亂了佘粵敲鍵盤的節奏。
一般挑這個點兒打來的都是她的責任編輯虞妙,佘粵晾了幾秒,伸手接起的一瞬同時閉上了眼。
果然。
大概責任編輯也不是什麼好當的活計,上來便是一通連珠炮,佘粵阖着眼皮聽完了,然後她慢慢接上,“虞小姐,新的一章昨晚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
估計對方催稿已成了習慣,郵件看都沒看就打來了電話,這回換了對方無話,在那頭回找面子似的補了幾句。
佘粵舉着電話一一應了,“您說的是。”
虞小姐年長她幾歲,俨然老人狀,“油嘴滑舌,這回怎麼這麼勤快?”
佘粵在着頭慢慢悠悠答她:“虞小姐的催稿大概是奏效了,文思泉湧。”
對方聽出是在編排她呢,沒好氣地說了句胡說八道,立馬掐了線。
佘粵剛撂下手機,思路被打斷,她靜了一會兒剛找回思緒,那頭,電話又來了。
佘粵看都沒看号碼,直接開頭:“姑奶奶又怎麼了?”她以為這回還是編輯虞小姐。
那頭靜了幾秒,慢慢出來一句:“佘小姐?”廖凡疑惑了,聲色是她的,不過這個語氣倒很不與上回見到的冷靜自持又透着狡黠的佘小姐相像。
這頭的佘粵也是一驚,拿着電話的手離了耳,瞥了一眼電話号碼,确實不是編輯小姐的。
“廖凡。”對方自報家門。
佘粵腦海裡瞬間閃過幾天前見過的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佘粵靜了靜,再次開口語氣平淡了不少,“你好,廖先生。”她又抱歉,“剛剛是我唐突了。”
對方輕輕笑了一下,表示理解,别開不談。
佘粵慢慢往回清理線索,當初發過去的資料上确實附着她私人的号碼,隻是,經過上回簡單的會面,廖先生堅決的态度讓佘粵以為不會再接到對方的電話。
佘粵正為怎麼開始開口下一遭會面發愁。
隻聽廖凡緩了緩開口,語氣有點不太自然,一句話說得讓佘粵想象不到對方的表情。
“佘小姐,廖某有個不情之請。”
他又添,這回用敬語:“地方您定。”
*
張愛玲的雜文集《流言》裡頭有一段精彩的議論:
你疑心你的妻子,她就欺騙你。你不疑心你的妻子,她就疑心你。
張這一句至理名言,眼下擱在廖先生和她女友身上再何時不過了。
廖先生時隔一周後再次坐在她對面,隻不過這次兩個人跷跷闆上的權重正好颠個個兒。這回他穿得沒上次那麼商務,公文包沒帶。眼底還是一片青灰。
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佘粵說完。這事聽起來挺不可思議的,不想女人倒是很平靜。
佘粵聽完了廖先生口裡的來龍去脈,面上風平浪靜,實則心累極了。濫觞還是發于上周的會面,明明是一場不算愉快的商業會談,到了不明所以的廖先生女友眼裡,她怎麼都不信了,非要看成你侬我侬,風花雪月。
把家事剖開了給外人聽,廖先生也難為情,但是因為自己的女友多疑倒使人家蒙冤,他也很過意不去。是以,他開頭就說了,是不情之請。
廖先生歎一口氣,“她拿着一沓照片到我面前,言之鑿鑿,說‘眼見為實’。”說完這話,廖先生都情不自禁笑了,像是在笑自家女友的無理取鬧。
佘粵皺眉,覺得蹊跷:“照片我能看看嗎?”
聽到對方這麼問,廖先生苦笑,把手心攤開放在桌面上,像是無聲在說他“兩首空空”,他道:“隻給我看了一眼,最後又收回去了,說是什麼‘你的把柄’。”
“那你能描述一下照片的内容嗎?”
廖先生不明對方為什麼這麼問,但是回想到照片上明晃晃地她的臉孔,不覺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這才擡起頭,“角度是偷拍的,但是,能看清臉龐。”
“你的我的?”佘粵再進一步。
廖先生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問的是什麼,填了下上嘴唇,說:“越肩拍,能看清臉。”他省去了定語,但佘粵還是聽明白了。
偷拍者實際是在拍她。
佘粵抹平裙角,往前傾了傾身子,拿起桌上的筷子搛了一片藤椒魚,放在白瓷盤裡沾了沾醬料,放進嘴裡慢慢嚼着。一串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幹淨利落,像是這麼做過無數次。
廖先生突然弄不懂她,無所适從地坐着。
佘粵一口下肚,這才擡起頭示意對方,表情平常:“這家店的魚是招牌,廖先生不嘗嘗?”
不其然這麼一讓,廖先生這一面才頭遭拿起筷子。适才他竹筒倒豆子沒停嘴,桌子上菜滿了,他視若無睹。
廖先生往嘴裡送了一口,隻吃到滿嘴的青藤椒味,聽到佘粵問他。
“你家那位不知道你的工作?”
廖先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問,隻答:“她知道的。”
助理這活計,面見形形色色的客戶不是家常便飯?知情者不依不饒,不就是胡攪蠻纏。佘粵心中的念頭慢慢浮上水面,有了輪廓。
“廖先生,你就沒想過怎麼會這麼巧?”佘粵直接問出口。
“我……怎麼沒想過,我怎麼證明解釋她都不聽,所以我這一遭請你……”後頭“證實”兩個字沒出口,廖先生的眼睛突然睜大了,像看到什麼可怖之物。
與此同時,一股清涼的觸感從佘粵頭頂而下,至領口,肩端,冰涼的水流從她胸口漫過,寒顫過電一般從水過之處席卷全身。
餐廳内暖氣很足,她又是乘着汽車過來,此時脫了大衣外套,裡頭隻剩薄薄的一層米色襯衫裙。冷水一過,衣服全貼在身上了。
沒等她站起來,始作俑者就揚聲了:“我說你這幾天幹什麼呢,原來是去會這狐媚子!”這話顯然是對着廖先生的。
那女人聲音很尖刻,震得佘粵耳鼓疼。
“我當時何方神聖呢,果然有些風.騷,不過就這麼喜歡别人的男友嘛?”炮口對向了她,佘粵本來就被無緣無故澆了一杯冷水,受了寒,這會兒腳底闆都是涼的。
廖先生一隻手鉗制着突然出現的女友,目光裡看見佘粵的狼狽,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低聲下氣地求女友小聲點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聽我說,南南。廖先生向來追求體面,這語氣近乎祈求了。
稱作南南的女人看到廖先生給她口中的“狐媚子”披了衣服,不覺氣從中來,更惱自己男友,在我眼前呢,你還護着她,真是好本事,欺負到我頭來上了!
說着,豆大的淚珠子就要往下跳。
女人不怕丢醜有意鬧大,衆人也捧場,有好事者紛紛側目。
半小時前。
周映實倒底纏不過他那女友,陪女人出來逛街,半個鐘點就沒趣極了,眼花缭亂的,偏偏他什麼都不缺。
“這有什麼好逛的嘛,你喜歡哪個隻管點了,我全給你包下來叫人送到你住處。”
周映實攬着人家女孩的肩,低頭在她耳旁說話,完完全全一副公子哥兒的做派。
人家女孩聽了這話呸他,怪他太不懂女人心,色彩、樣式、搭配,燈紅酒綠了才心滿意足,這才叫消費嘛。
汪小姐在旁邊打趣,周少你還得再練練呀。
周映實才不顧汪小姐的面子,冷谑一聲,“怎麼着也比你家那位強。”
要在這事兒上讨論,宋拂隻會比他更空白。
汪郁辜聽得面上略一挂相。
虧周映實小女友精怪,察覺氣氛不對勁,掙脫開肩上的力道,給了周映實一個白眼,挽上汪郁辜的手臂,溫言軟語地給她順氣,汪姐姐,咱們不理他們臭男人。
說着,挽着汪小姐的手臂掉頭就走,一面走,一面假裝惱了身後的人,“咱們不奉陪了!”然後再扭頭跟周映實眨眨眼。